一、突如其來的短信
　　 “破鷹，壞鷹，臭鷹，讓你不理我，看我找到你怎么收拾你，哼！”某省公安局小會議室里此刻坐滿了人，而在橢圓形會議桌盡頭的大型投屏上只有這一行字泛著幽幽的藍光。
　　 公安局長李國棟威嚴地掃視了一下全場，最后將目光停留在前排一位留著齊耳短發(fā)的女子臉上，然后用盡量溫和的聲音說：“下面請玉珍同志給我們介紹一下情況。”
　　 那名叫玉珍的女子稍顯局促地站了起來，用手攏了攏并不凌亂的頭發(fā)，這才開口道：“其實，我也沒什么好說的，這是昨天午夜時候收到的，是，是發(fā)到趙正手機上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六年前的案子有關，害怕誤事，就拿過來給你們看看。畢竟……這是這幾年收到的唯一的消息?！闭f完對著眾人點點頭，這才緩緩坐下。
　　 會議室里頓時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似乎所有人在這一刻同時屏住了呼吸。六年了，就在所有人以為可以忘記這個人的時候，趙正，這個名字又一次被提起！有人瞬間濕了眼眶，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李國棟局長也幾不可察地吸了吸鼻子。
　　 趙正，曾經(jīng)是他們中的一員，是他們最熟悉的人，也曾經(jīng)像他們此刻一樣坐在這間小辦公室里，跟他們一起討論案情。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們還坐在這里，而趙正卻永遠定格在了六年前，永遠定格在他三十三歲的生命旅途上。不知是否有意，有人驀然發(fā)現(xiàn)，此刻玉珍所在的位置正是趙正曾經(jīng)坐過的地方。
　　 “大家先談談自己的看法吧?！崩顕鴹澾m時開口打破了室內的沉靜。
　　 “查。六年前的七?一六案雖然主犯被擊斃，三號四號也已經(jīng)落網(wǎng)，但二號至今下落不明，不管怎樣都要查查的?！逼咛幪庨L丁俊宇挺了挺略有些發(fā)福的身子搶先說道。
　　 “查！”異口同聲。小會議室的會議在這鏗鏘有力的聲浪里結束，玉珍的眼睛也在這一刻泛起了波瀾。
　　
　　 二、我爹呢，他怎么沒來接我
　　 調查超乎尋常的順利。來電顯示號碼為省內電話，且有身份證綁定。只是通過內部網(wǎng)絡看到身份證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趙向陽，女，十八歲！排除掉發(fā)錯的可能，大家實在想不出來，六年前，僅僅十二歲的小女孩趙向陽與三十三歲的公安處長能有什么關系，除了他們都姓趙！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但，似乎，每個人心里又都有些什么想說……
　　 很快，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過來：
　　 趙向陽，某市高三學生，今年剛參加完高考，成績還不錯，已經(jīng)預訂了三天后到成都的車票，目的顯而易見。
　　 趙向陽，汶川地震幸存者，后被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收養(yǎng)，養(yǎng)父母多年不育，卻在收養(yǎng)趙向陽的第二年有孕，隔年生了一對龍鳳胎。
　　 趙向陽，江山文學網(wǎng)資深寫手，入網(wǎng)十年，從一個文學小白，一點點進步，江山之星，明顯版主，優(yōu)秀編輯，社長助理，絕品宗師，并在上個月晉升了狀元……
　　 趙向陽，網(wǎng)絡黑客，入網(wǎng)三年，卻不溫不火，不像在文學上有令人矚目的成績，但卻一直游離其中，不崢嶸亦不放棄……
　　 不得不說，公安局情報網(wǎng)絡的強大真正令人嘆為觀止。不到三天，有關趙向陽的所有信息源源不斷地匯集，翔實到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查不到！
　　 三天后，當趙向陽出現(xiàn)在成都車站出站口的時候，以辦公室副主任劉敏娜為首的接站人員第一眼就認出了她，于是劉敏娜微笑著晃了晃手里寫著趙向陽名字的接站牌。滿臉雀躍的趙向陽掃視了一眼劉敏娜，很快把目光停留在另外兩人身上，仔細審視一番之后，才開口說出第一句話，卻也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我爹呢，他怎么沒來接我？”
　　 見幾人一臉詫異的樣子，趙向陽才重又開口道，“那個臭鷹呢？不是，那個，那個趙正呢？他怎么沒來？”劉敏娜見趙向陽的臉色肉眼可見從晴空萬里變成陰云密布，便搶過話頭說，“趙隊長在外執(zhí)行任務，暫時回不來……”聽了這話，趙向陽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下來，卻抿緊了嘴唇，再不開口。
　　
　　 三、才不過六年，你怎么可以
　　 確定趙向陽與七?一六案件無關后，李國棟局長便讓人將趙向陽安排在了局機關招待所。雖然與七?一六案件無關，但這個“爹”又是怎么回事呢？眾所周知的是，趙正跟玉珍雖然結婚幾年，但是因為工作，二人一直聚少離多。直到六年前玉珍好不容易懷上了，卻在得知趙正因公犧牲后，傷心過度，并沒能保住……
　　 六年過去了，玉珍依然單身，可是突然冒出趙向陽這個女兒又是怎么回事呢？更讓人奇怪的是，玉珍似乎并不知道向陽的存在！烈士已逝，但是英名不容有染，查清真相迫在眉睫。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劉敏娜身上，奈何，趙向陽對此卻拒不配合，再怎么問，也只有一句話，讓她去問趙正……
　　 萬般無奈下，劉敏娜只好將情況向局長做了如實匯報，并在征得局長同意后，將趙向陽帶到了烈士陵園。
　　 那是一個涼風習習的早晨，雖說八月驕陽似火，但那天的太陽卻不知為何與簇簇白云躲起了貓貓，偶爾從云縫中探個頭，眨個眼，便又迅速藏了起來。被無數(shù)蒼松翠柏環(huán)繞的烈士陵園空曠而寂寥，只有松濤陣陣似乎在提示世人，這里不該被遺忘，這里不能被遺忘。
　　 劉敏娜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趙向陽的一舉一動，甚至包括她的所有微表情。當她看清烈士陵園幾個大字的時候，曾有一瞬間的愣怔，然后迅速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只有微抿的嘴唇隱隱透露著她的不安。她什么也不說，不問，甚至不曾注目去看劉敏娜，只機械地跟著她一路向前。
　　 當二人停下腳步，墓碑上幾個鮮紅大字便突兀地撞了過來，劉敏娜心里一痛，眼圈微微泛紅。她以為趙向陽會哭，卻見她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前方，似在凝神，又似目散神離……
　　 許久，當劉敏娜收拾好情緒，準備開口安慰她幾句的時候，卻見趙向陽怯怯地伸出手，又迅速地縮回，再伸出去，又縮回來。如此幾次，才顫顫地摸到了那幾個鮮紅的大字，卻又像被燙了一樣，馬上縮了回來，直接蜷縮到嘴邊。然后才像突然醒悟一般，撲上去，整個人抱住了墓碑。她不哭，只用纖細的下巴一遍遍摩挲著粗糲的石碑，嘴里喃喃著，“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才不過六年，你怎么可以……”
　　
　　 四、最凌亂的“情話”
　　 劉敏娜伸手扶住向陽纖細的腰肢，想給她安慰和力量，卻被她不著痕跡躲開了。她扭頭用暗啞的嗓音對劉敏娜說，“娜姐姐，我可不可以單獨跟他呆一會，我有一些話，想跟他說……”
　　 劉敏娜點點頭，“好，我去那邊石凳上坐一會，你說完了過去找我吧?！闭f著又拍了拍趙向陽的肩頭，“你保重，別太難過了?！眳s在轉身的瞬間，將一枚棋子大小的追蹤器貼在了向陽的衣角。于是劉敏娜和她留在監(jiān)控室里的同事有幸聽到了平生最凌亂的“情話”。
　　 追蹤器的角度并不好，所以留在監(jiān)控室里也不能很好地看到趙向陽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流淚，只能聽見她喃喃的聲音，語調平緩卻讓人心碎：
　　 “你怎么能這樣呢？你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呢？我允許你了嗎，我答應你了嗎？你怎么可以這樣！”
　　 “你告訴我要努力，努力讀書，努力學本事，你說，我考上大學就可以來看你，我等了十年，考上了大學，可你為什么不等我吶？”
　　 “你說中文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讓我在江山好好學寫作，你讓我把一點一滴的進步發(fā)給你，你說給我做紀錄片，我成長了，進步了，可你答應我的紀錄片呢？”
　　 “你說未來是計算機的天下，你讓我好好學習電腦技術，還要我不爭不搶，韜光養(yǎng)晦，你說將來有大用處，以后見面再告訴我怎么做，我做到了，你起來告訴我以后怎么做??！”
　　 “你說你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優(yōu)秀，你說你女兒要更優(yōu)秀，你說，：我當了狀元才可以做你的女兒，不管是高考狀元還是江山狀元，可我都叫你爹了，你怎么不答應了？”
　　 “你告訴我不可以說謊，要言而有信，可是，明明我答應你的我都做到了，可你呢？你答應過我的呢？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到呢，你拿什么補償我？”
　　 “你說好的讓我做你的小棉襖，軍大衣，你給我講你的故事，講你戰(zhàn)友的故事。我什么都準備好了，可你呢，你為什么藏起來，不讓我看見了？說好的故事呢？”
　　 “你說江山是最好的網(wǎng)站，你讓我哪里都不要去，就在江山等著你。你說你工作特殊，不能給我電話，不能給我信息，你說你不忙了，就會第一時間來江山找我，可我都等了六年了，你在哪呢？”
　　 ……
　　 從清晨到黃昏，劉敏娜數(shù)次淚濕衣襟，卻始終隱忍著，沒去打擾。她不知道趙正從什么時候在哪里認識的向陽，也不知道趙正都曾經(jīng)跟這個歷經(jīng)苦難的女孩子說過什么，但她相信趙正，相信他一定在這個幼小的女孩心里種下了希望的種子，留下了花開的聲音……
　　
　　 五、關于“鷹”的故事
　　 天色越來越暗，終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候。劉敏娜輕輕擁著向陽，在她耳邊緩緩說道：“回去吧，今天，我們都累了。如果你愿意，我們明天可以再來?！?br />　　 那一天，向陽一夜沒睡。兩人并排躺在一張床上，向陽喃喃的問，你知道鷹的故事嗎？不等劉敏娜回答，她便主動開口道：
　　 “其實，我認識他的時候才八歲，可我已經(jīng)是個老網(wǎng)民了。六歲那年，我被叔叔們從廢墟中扒出來，爸爸、媽媽還有姐姐都沒了……他們用身體圍成了一個半圓，就為了把我圈在里面，姐姐只比我大兩歲呀！他們就留下了我，還有一個手機，后來，我就學會上網(wǎng)了。再后來，我去到了一個新家，新的爸爸媽媽結婚十多年也沒有孩子，那時候，他們真的對我很好。可是，我還不滿八歲的時候，他們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弟弟妹妹一哭的時候，新媽媽就嫌我笨，說我不會照顧孩子，只會吃飯……可是我真的吃的不多，常常半夜里餓醒了，我想我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可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就去上網(wǎng)，在聊天室里聽他們吹牛皮，侃大山，說各種各樣的段子，然后，偶爾發(fā)個傻傻的表情，后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認識了他。他說泡在聊天室里不好，就把我?guī)У浇?，可我才二年級，我會啥呀？他說沒關系，江山有萌芽，你跟著萌芽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好好學，他說，他說我學好了，他也可以給我當爸爸……”
　　 “后來，他給我講過一個鷹的故事，也是唯一的一個故事。他說，鷹，最高可以活到七十歲，但很多鷹只能停留在四十歲。因為四十歲的鷹，需要做出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選擇：重生或者老去。他說，選擇重生的鷹，要先飛到一個高高的懸崖上，在那里忍受無盡的饑餓和疼痛，才能完成蛻變。他說，四十歲的鷹，會有很長很長的喙，這嚴重影響了它的捕食，所以它要用喙一下一下地敲擊身邊的巖石，直到老去的喙完全脫落再慢慢長出新的喙。他說，新喙長好以后，不是去捕食獵物，而是用新喙把指甲一個一個連根拔掉。他說，新的指甲長出來之后，還要用指甲和喙一起把所有的羽毛全都拔掉，然后等待長出新的羽毛。他說，大約五個月以后，鷹才可以重新在藍天上翱翔，度過三十年自由的歲月?！?br />　　 “我說他的故事一點也不好聽，他卻說，我就是那個選擇重生的老鷹，我說你真可笑，我才八歲，他卻固執(zhí)地對我說，你記住，你就是那只老鷹。他說，江山就是那片你需要重生的懸崖，他說，你在這里會遇到各種磨難，卻不會有危險，他說他們會給你鼓勵，卻不會對你放松要求。他說，等你有一天真的重生了，羽翼豐滿了，就可以去找他。他說，他們有一支鷹團隊，每個人都是最厲害的鷹，他說，重生后的你也可以成為一只鷹。我說我還小，他說，你是鷹隼。我那時候不知道鷹隼是什么，卻答應他，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成為他心中的鷹隼……”
　　 那一夜，趙向陽講了很多很多。她不知道劉敏娜聽見了多少，直到她看見她閉著眼睛，均勻地呼吸，她才住了嘴，閉上眼睛，呼吸綿長而慢慢均勻。于是恍惚中，她聽到劉敏娜說，我也有鷹的故事跟你說。劉敏娜說，“鷹”是一個戰(zhàn)斗小隊，趙正是鷹眼，還有鷹喙，鷹翅，鷹爪……他們沒有名字，每個人都是鷹的一部分，他們組成了一個完整的“鷹”，他們有最靈動的眼睛，最敏銳的嗅覺，最尖銳的爪子，最強勁的翅膀……他們，他們是最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鷹！
　　 那一夜，閉著眼睛的趙向陽聽了很多很多，她不曾知道的，趙正答應她的故事。劉敏娜講得神采飛揚，趙向陽卻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呼吸均勻而綿長，只有被淚水打濕的枕頭，默默的，無聲的回應……
　　
　　 六、何處是歸途
　　 接下來的兩天，趙向陽拒絕了劉敏娜的陪同，一個人早出晚歸，沒人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兩天后，趙向陽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房門，李國棟局長親自接待了她。兩個人窩在辦公室里談了一個上午，聲音時大時小，時高時低，有時像交流，有時又像爭吵。
　　 劉敏娜曾借著送水的機會進去探聽過一次，卻很快被轟了出來，只隱約聽到了江山文學網(wǎng)和警察學院等有限的幾個字。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的趙向陽又恢復了剛來時的狀態(tài)，卻好像又不完全一樣。據(jù)劉敏娜說，是多了一種叫做沉穩(wěn)的氣質。又停留了兩天，趙向陽才告辭離去，當然，在她離去之前，她沒有忘記留下趙正在江山文學網(wǎng)的個人信息：
　　 用戶筆名：鷹
　　 登錄密碼：******
　　 后來劉敏娜等很多人都登錄過江山文學網(wǎng)鷹的賬號，因為那密碼就是趙正的警號，大家不用記也沒人會忘了。鷹的文章只寥寥幾篇，評論卻極多，只可惜，因為網(wǎng)站設置問題，大家并不能看到趙正都給哪些人哪些文章寫過評論。
　　 不知道是誰最先發(fā)現(xiàn)了江山文學網(wǎng)的飛箋功能，然后很多人都看到了趙向陽六年時間里寫給趙正的幾百封飛箋。但很奇怪的是鷹賬號上六年前的飛箋都被永久刪除了，沒人知道是趙正自己刪除的還是別的人操作的。飛箋里能夠看到的只有趙向陽的那幾百封飛箋。后來不知道被誰打印成冊，取名《與君書》存在了公安局檔案館里，一并存入的還有根據(jù)趙向陽的經(jīng)歷制作成的紀錄片《化繭成蝶》。
　　 后來鷹的賬號里便經(jīng)常收到趙向陽的各種各樣的飛箋：大學開學了；參加了學院的播音主持社團；每天有機會在學院播音室演播江山文學網(wǎng)上的優(yōu)秀文章；參加了學院的演講比賽，獲得了金獎；參加校運會成績平平，卻笑著說，重在參與……
　　 再后來，江山文學網(wǎng)出現(xiàn)了很多類似于“戰(zhàn)狼”、“飛鷹”、“雄鷹”……的會員，他們文筆參差不齊，但卻同樣充滿青春的活力，他們熱情洋溢，激情四射，在很多文章后面留下了或鼓勵，或稱贊，或建議的留言和評論，江山評論部一時成為最火爆的團隊……
　　 鷹賬號也被重新啟用，文集里還是原來的幾篇文章，評論數(shù)量卻以幾何倍數(shù)增長。飛箋的收件箱里再也沒有未讀信件……
　　 當然，公安局的人員也沒有閑著。在正常工作之外，在趙向陽離開后的第N天，李國棟局長宣布再次成立七·一六專案組，爭取早日將二號捉拿歸案。小組成員在原有人員基礎上增加了一名代號叫“鷹隼”的組員，負責計算機技術協(xié)助，對局長負責，保密級別為絕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