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賈雨村是個什么樣的人(賞析)
主流紅學家、紅迷和大多數(shù)讀者,對于賈雨村這個人物的評價是負面的。那么,他真的如他們所說的,是個忘恩負義附炎趨勢審時度勢貪得無厭的人嗎?
在《紅樓夢》的最后一回解讀里,不給賈雨村做個特輯講清楚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不為他說幾句公道話,我認為就是白讀了《紅樓夢》?!}記
(一)
賈雨村一出場是落魄的書生,在這種情況下,他自救一是靠在葫蘆廟買字畫,二是結識到地主階級的鄉(xiāng)紳甄士隱,并得到甄士隱的資助。
字畫并不是吃穿用度關系到人的日常生活,像柴米油鹽那樣是必需品。賣字畫就是個小眾生意,大多數(shù)讀書人靠賣字畫是難以維持生計。何況賈雨村那時又不是名人名家。他之所以選擇賣字畫,是因為封建社會,上層提倡子承父業(yè),比如你父親是個木匠,你一出生戶部就會把你登記入冊在木匠這個職業(yè)里,以備不時之需(皇家或者官府搞土木工程,直接按花名冊征召就可以了,省去了探訪程序)。所以,書生落魄因他一出生的家庭階級在那里,就注定了要去參加科舉和從事與文化有關的職業(yè),像賣賣字畫做個私塾先生賬房先生等。
窮則思變,歷史上出現(xiàn)過許多靠自己的祖?zhèn)魃矸莼畈幌氯サ?,開始改變職業(yè),有改行從軍的,有改行讀書的,也有改行做生意的。讀書人賈雨村不會不懂窮則思變的道理,他堅持在葫蘆廟賣字畫,也是舊時落寞文人的普遍心理,把賣字畫當成了一種展示自己的平臺,希望能夠遇到慧眼如炬者,助他們一臂之力可以少奮斗若干年。
通常的明清才子佳人愛情故事類小說有個套路,就是男的窮困潦倒走投無路時,會出現(xiàn)一位白富美贈金贈銀,這種行為就像是我們今天的投資,遇到有才學的,金榜題名回來給白富美一個名分皆大歡喜。遇到良心叫狗吃了的,那白富美就悲劇了。
《紅樓夢》不走尋常路,它不跟風,把慧眼識英雄這一角色給了半老老頭子甄士隱。而甄家的丫鬟嬌杏,只是好奇偷看了賈雨村幾眼,并沒有生出以身相許的念頭。這個設計,不僅文以新為貴,還特別接地氣,符合底層丫鬟沒文化和白富美之間是有差別的。
當時做為屌絲的賈雨村,沒有人窮志短,見有美女看他產(chǎn)生自卑感,反而認為是美女看上了他。以詩言志傳情,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又觸景生情吟了一聯(lián):“玉在櫝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br />
甄士隱從后來他做《好了歌注解》,可以看出他的文學水平不淺。他看到賈雨村的中秋詩和對聯(lián),知他非池中物,心里高興,就拿出了五十兩銀子和過冬的衣物,贈送給了賈雨村讓他進京趕考。甄士隱的這個慧眼識英雄舉動里,不排除有投資念頭。
我能想到甄士隱的資助里有投資成分,賈雨村也應該想到。不過,事兒是這么個事,話兒可不能這么說。賈雨村在現(xiàn)場表現(xiàn)的不卑不亢進退有度略謝過之后,又和甄士隱繼續(xù)談古論今。賈雨村在對待贊助他的金主態(tài)度,沒有過分奉承,也沒有過分高冷范,可以看出他不僅有智商情商也高。
回到葫蘆廟,他連夜進京,并不是怕甄士隱反悔,一是求功名心切二是不屑世俗化道別,只托寺里方丈帶話給甄士隱,就是他也知道甄士隱是會理解他的。
(二)
應了那句話“運去金成鐵,時來鐵成金?!辟Z雨村再出場時,因世事無常,他和甄士隱的家境轉換了階級層次了。
五個月后的元宵節(jié)那晚,甄士隱的女兒甄英蓮被拐子拐走了。三月十五家里又因葫蘆廟起火受到牽連,房屋家當化為了無有。甄士隱為何會有此報應?做善事不得善終,老天如此不公,以后誰還會去做善事?
這里涉及到了甄英蓮的前世,她也是茫茫大士口里說的風流冤孽之一,不但自己有命無運還會累及爹娘。
當初炎炎夏日,甄士隱能有機緣見過了石頭,醒來又有癩頭和尚來渡化英蓮,并以讖語形式,道出了英蓮的一生遭遇。這個時候,甄士隱并沒有在意,也就是說甄士隱并不是一個信仰佛教的人,這也就不怪他的家庭要遭到反噬了。
當甄士隱徹底被現(xiàn)實打敗了,跛足道人這才用《好了歌》又出現(xiàn)渡化于他。這符合一些教徒的從不信到信的一個過程。
與甄士隱家的破落衰敗,從鄉(xiāng)紳階層,淪為了妻子寄人籬下靠紡織做針線為生的底層,成對比的是賈雨村高中的進士,做了甄士隱岳父家那里的本府老爺成為了官宦階層。
他在街上無意間看到了嬌杏,以為甄士隱也在,就忙派人去請。甄士隱的岳父封肅去了,告知賈雨村女婿走失一兩年了,英蓮也走丟了。
賈雨村嘆息了一番,送給甄家娘子兩封銀子四匹錦緞。我們現(xiàn)在罵人250是哪里來的呢?就是根據(jù)一封銀子是五百兩,250是半封取諧音罵人的。一封銀子五百兩,賈雨村給了甄家娘子1000兩銀子和四匹錦緞——不說錦緞是絲綢價格的十倍,就按當時劉姥姥說的二十兩銀子夠他們一家五口過一年的生活費了,這1000兩銀子,足夠甄家娘子過完后半生了!
賈雨村受到甄士隱的恩惠,就是贈送銀子。這時,他發(fā)達了,也回饋給甄士隱娘子以銀子,而且是夠甄家娘子體面的活一生的費用,這還不算報答嗎?那些說賈雨村不懂得感恩的人,你們換位思考一下,別人給你五十兩銀子江湖救急,你會拿多少倍銀子做答謝?
賈雨村兩年后回來,在知道甄士隱不在的情況下,還能給了甄家娘子1000兩的銀子答謝,已經(jīng)是夠意思了!真不知說賈雨村忘恩負義的人,要多少銀子是多啊?
(三)
賈雨村第二次被啟用,通過他和那個門子的對話,可以得知是他和甄士隱分別八九年以后了,這個時候,距離他第一次當官娶嬌杏也有六七年了。
在這個段時間中,賈雨村仕途也不如意。
好在他給了甄家娘子足夠的生活費,又是被罷官并沒有抄家,他是有夠家里嬌杏和兒子花的本錢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所以打發(fā)下人送他們回故里生活。他自己云游到了揚州做了林黛玉的老師。
也正是因為做了林黛玉的老師,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得到了林如海跟二舅哥賈政寫的推薦信,成功的被啟用分配到了應天府也就是金陵做了府尹。
在做這個府尹過程中,意外的得知了甄士隱丟失的女兒甄英蓮也就是香菱的下落——被人販子賣給了馮淵,轉手再賣給了薛蟠,兩家都不放棄買賣合約,薛蟠命人打死了馮淵。
讀到這里,讀者大多指責賈雨村聽了門子的護官符,胡亂判了案子。確實,如果你不了解紅樓夢里的一些不寫之寫,一定會這么想的。
文本里也明確寫了,賈雨村判完了案子還給京都的賈政寫了信告訴他令外甥的案子已結了。
賈雨村為什么會這么判這個案子呢?如果你認為是四大家族護官符在起作用,就是被曹翁放的煙霧彈迷住了眼了。
現(xiàn)實情況是封建禮教講究三從四德,女子尤其重視貞潔貞操,就是我們現(xiàn)代社會,大部分人的骨子里也是認為女子應該有貞潔貞操的。一個女子,要是遇到被非禮被洞房的事兒,大多數(shù)人才不會去想事情的本質(zhì)是誰的原因,那女子是不是無辜的,他們在背后會指指點點的。
英蓮被拐子拐走了,經(jīng)歷了什么不說,就說當賈雨村上任,重審這個案子時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多了。這一年多時間里,英蓮被薛蟠帶走的,雖然后文交代了薛姨媽一開始并沒有讓薛蟠和英蓮同房,但是外面的人也就是書里的其他人,誰知道他們倆個同沒同房?
鑒于英蓮的這種情況,把她找到送回家里,也是被人指脊梁骨,再找人家,大概率就是做妾和填房了。
既然英蓮的命,被拐子和薛蟠一攪和,注定了做妾做填房,那么薛家的家世背景,豈是甄家娘子和他爹封肅能攀得上嗎?給誰做妾不是做?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鐵,有多少花襲人似的底層女子,想上趕著做個這樣人家的姨娘小妾呢,英蓮能陰差陽錯嫁給薛蟠當小妾,做為他叔叔的賈雨村權衡利弊覺得是最好的辦法了。
有了替英蓮考慮的原因,又因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放個人情給薛家交的是四家,換誰何樂而不為呢?
也許還有杠精會說,賈雨村可以判完了案子,再讓英蓮和她媽媽相認啊。
不排除有這種操作可能!但是,薛蟠買個女子鬧出人命,并不是件光彩事兒,賈雨村去跟他說知道英蓮的母親在哪里,薛蟠不一定會同意英蓮回家探母,相反還會恨賈雨村多管閑事。而甄家娘子女兒失蹤了已有十年了,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結果,再去告訴她女兒的遭遇,盡讓她徒增煩惱了。所以,賈雨村不去點破英蓮的身世,而他自己和四大家族有交往,是會間接地關注一下英蓮的消息的。這也符合第一回鋪墊的賈雨村不拘小節(jié),得了甄士隱資助的五十兩銀子,就不辭而別的舉動。
如果我解釋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人死犟賈雨村沒有救下英蓮就是他忘恩負義品質(zhì)有問題!那么我只能說是,說這種話的人,喜歡玩道德綁架。
他們拿“受人點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來評價賈雨村。也把甄士隱做好事,看成了是別有用心圖功利。
前面,我已經(jīng)通過文本告訴了讀者,賈雨村當初接受甄士隱相助五十兩銀子,回來后沒有找到甄士隱,給了甄家娘子兩封銀子1000兩、四匹錦緞做為答謝了。我們不能就把這五十兩銀子當成了還不完的賬,什么事都要道德綁架賈雨村去替甄士隱做。何況,曹翁寫《紅樓夢》的初衷就是為了閨閣女子昭傳的,有損于諸女子名譽的事,他一貫用不寫之寫。這個不寫之寫里,就是有賈雨村做為英蓮的叔叔,在得知朋友的女兒不幸遭遇后,做的最有利侄女的選擇。
至于英蓮在薛家過得好不好?答:在夏金桂沒有進門之前,過得相當滋潤,還跟著黛玉學做詩,參加大觀園的詩社呢。薛蟠出去做生意,她和其他丫鬟斗草玩,通過對話也可以看出她和薛蟠的感情也不錯。也正是因為她和薛蟠有感情,人也生得美,遭到了夏金桂的嫉妒打擊。我們不能因夏金桂的挑撥霸凌,使英蓮所受委屈和不公,就否定了以前她在薛家的種種好時光。
(四)
有些紅學家和紅迷好探軼后四十回,就說賈雨村對甄士隱忘恩負義,將來也會為了利益站隊到賈家的敵對勢力一邊,賈府被抄家賈雨村有落井下石行為。
這些人忘記了一個重要的情節(jié),就是賈赦想要石呆子的扇子,賈璉去買,石呆子不賣,賈雨村就動用手里的公權力編織了一個罪名把石呆子抓起來,把他的扇子充公后送給了賈赦。
這件事,賈雨村做的不對??墒?,也符合他知恩圖報的性格,就是他第二次復出,賈家出了力了,他又和賈家聯(lián)了宗,也就是一家子了,有宗親關系了,他巴結一下賈赦一品將軍就可以理解了。也正是因為有他曾經(jīng)為了賈赦做過違法亂紀的事,誣陷石呆子巧取名貴扇子,他也是和賈家拴在一起的,沒有道理去加害賈家。這樣的勾心斗角描寫,也偏離了空空道人看到的石頭上的內(nèi)容,【上面雖有些指奸責佞貶惡誅邪之語,亦非傷時罵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倫常所關之處,皆是稱功頌德,眷眷無窮,實非別書之比】
《紅樓夢》我愛讀的一個原因就是,書里沒有完人,對賈雨村該夸的就夸,長的面相方正劍眉星目算得上一個美男子標準,說他聰明有才學,也不否認他詭計多端,比如賈雨村奪了石呆子扇子,賈赦打賈璉辦事不利,平兒就罵賈雨村。這很符合現(xiàn)實中人的狀態(tài)。不像我們后世的一些小說,主角被無限放大光芒,為了塑造正面形象,把好人寫的跟神一樣,缺少人間煙火氣了。書里的所有主角,曹翁都沒有完全去美化或者完全貶低,比如賈珍好色荒淫無恥,可是做為族長,他就能把家里收到的年貨,拿出一部分分給同宗的其他生活困難的人家,賈芹有差事家里有收入也混在人群里領救濟年貨,賈珍就會毫不客氣訓斥他。
我們讀者讀《紅樓夢》讀到曹翁寫都這樣寫了,也要尊重文本,從文本文字出發(fā)去評價一個人,該怎么就是怎樣,不能想當然的任意抬高或者貶低一個人。
(五)
不管賈雨村對其他人怎樣,他和甄士隱的交情還是可圈可點的。他接受過甄士隱資助,答謝了甄家娘子1000兩銀子四匹錦緞,又替甄家保住了英蓮名節(jié),使得英蓮比回家后還能有個好的歸宿。所以,賈雨村面對甄士隱心里并不愧疚。甄士隱已經(jīng)是神般的存在了,他早就知道賈雨村對他的娘子和女兒做的事。這要是真的像那些認為賈雨村沒人味兒是忘恩負義的人,他們倆一個是不會來見,一個人見面得躲避怕尷尬。
在前面解讀過關于香菱的判詞為什么會對應不上,這里不再重復了。只重復一下在103回,賈雨村升職了做了京兆府尹主管稅務,出去視察到了急流津渡口,在一小廟里遇到了甄士隱。兩個人交談,甄士隱見賈雨村還留戀塵世功名也就沒有點破人生的真相,也就是佛教和道教里所追求的修行修心的禪機,使得賈雨村白白浪費了一次擺脫命運束縛的機會,也就是見好就收,莫要因嫌官小導致后來枷鎖扛的悲劇。而賈雨村雖然沒有看破人生追求的盡頭是個空字,沒有被甄士隱點化成功,可他見甄士隱過了這么多年,還是容貌如初,必是有修煉,這樣的人富貴不能打動他了,那妻女之私也更不必說了。只這一句妻女之私不必說了,就說明賈雨村并不是沒有在甄家娘子和英蓮身上對不起甄士隱,相反她覺得按著當時的觀念,是對得起甄士隱的。
通過上面分析,我們弄清楚了賈雨村和甄士隱,是施恩和報恩關系。也可以通過賈雨村剛做了一年的官遇到甄家娘子,一出手答謝,當初甄士隱資助五十兩銀子的恩,就是兩封銀子一千兩銀四匹錦緞,還因封肅做媒讓他娶了嬌杏,送給封肅一百兩銀子,得出賈雨村是個貪官無疑,又主管稅收,整天跟錢大交道那還有個好?
所以,賈雨村的結局是因貪污被彈劾獲罪了,好在他的點正,趕上了海疆治理得力,國家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皇上大悅大赦天下。賈雨村因此也就沒有受到牢獄之災,只是被革職。
在這里時候,又到了急流津覺迷渡口,又見到了甄士隱。
上次在急流津渡口這里,賈雨村親眼見到他走后甄士隱住的屋子起火了,因他著急辦差事,左右為難,最后留下一名隨從等火滅了去看看甄士隱的情況如何。
本來,賈雨村以為甄士隱有那一劫,沒想到這次被罷官貶為庶民了,在急流津渡又遇到了甄士隱,可見他們的緣分不淺啊。
這個不淺,并不是賈雨村忘恩負義,體現(xiàn)甄士隱高風亮節(jié)的,而是作者從一開始就設計兩個人是因欣賞互相有好感走到一起的,這期間過程漫長達到19年之久,也經(jīng)歷了兩個人的不同人生起伏。世事滄桑后,甄士隱仍是對賈雨村存一份欣賞和援助態(tài)度,與當初中秋夜里資助他時一樣的心境。這種前后呼應的寫作手法,在賈雨村和甄士隱身上最能體現(xiàn)。而這種體現(xiàn)的主要原因,就是賈雨村這個的人,還是有閃光點的,明光大于黑暗的。
(完)
2023-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