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那些畫面(散文)
很多畫面,人生有很多畫面會執(zhí)著地存儲于我們的腦海,即使幾十年過去,歲月也不曾洗刷掉它。我兒時最深的記憶是關(guān)于老姥姥的。那年我才五歲,是否穿著開襠褲不曾記得,但是,老姥姥病入膏肓在彌留之際的畫面我還清晰記得。那天上午,我奶奶去給送飯,我便悄悄地跟在后面。老姥姥住的是茅草屋,她躺在地鋪上,地鋪是用木板和麥秸搭的,一床破舊的被子蓋在她身上,至于她的面容我卻沒能看清楚。后來奶奶發(fā)現(xiàn)我了,便攆我走,估計是怕我沾了晦氣。老姥姥毋庸置疑是從晚清走到新中國的人,可以想象,她身材瘦小,裹著小腳的樣子。我就這樣與晚清時代的人有過近距離的接觸。她早已歸于塵土了,她的兒女們也全然歸于塵土了。忽然想到,今年奶奶已上完三年墳了。
關(guān)于奶奶的記憶有很多,最深刻的莫過于她拄著拐杖艱難踱步的樣子。奶奶八十多的時候膝蓋處長了不少骨刺,加之關(guān)節(jié)炎,讓她備受折磨,導(dǎo)致舉步維艱。我有了兒子后幾乎每個月都要回老家一次,每次,都會給奶奶買些好吃的。我老家和奶奶家屬于前后天井,奶奶總會拄著拐杖慢慢挪著小步來到我家,看到重孫子,她格外高興,總會給一些“見面禮”,多則二百,少則二十,只要回家每次都給。奶奶疼我,愛屋及烏吧,也非常疼她的重孫子,可能人老了都這樣,看著自己的后代,都會有一種天然的親昵。至今想來,心里總是暖暖的。
我又想起了爺爺。之前關(guān)于爺爺?shù)氖论E寫了不少回憶文章。其實,論說感情,我要和爺爺更親近一些。他從小失去雙親,和姑媽四處討飯為生,后來又參加了紅軍……爺爺一生平凡卻偉大,他耿直善良,同情弱者?,F(xiàn)在想想很多關(guān)于他的畫面都很溫馨和溫暖,他在世的時候常?;貞涍^去,他說他十來歲的時候和幾個小伙伴在大冬天里穿著單薄的衣服、蹬著破草鞋踩著厚厚的黃河冰面從河南去到山西討生活。這個畫面,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也不可能親眼見到,但是,我能想象出那種艱難困苦的情景:一群蓬頭垢面、穿著破衣爛衫的少年在冬日凜冽的寒風(fēng)中艱難而行,一手拿一個棍子,一手捧著一個破碗,卑微地乞討,能吃頓熱乎的飽飯便是天大的恩賜。這個畫面,想想總讓人潸然淚下。另一個畫面,也不是我親眼所見,而是從奶奶口中得知,奶奶說她也是從爺爺?shù)囊粋€好朋友那里得知,大概是新中國成立后,過中秋節(jié)或是春節(jié)的時候,爺爺去他那個朋友家里做客,喝了不少酒,爺爺站在院子里喊著他的父母、姑媽失聲痛哭,痛哭了好長時間……那時,爺爺和奶奶已經(jīng)結(jié)了婚并且有了第一個閨女,算是又有了至親至近的人了。但是,當(dāng)他想起孤苦悲慘的少年時代,苦命早死的爹娘怎能不痛哭流涕呢?爺爺一生很都很堅強(qiáng),只是到了八十歲以后有時會在兒女面前落淚。
關(guān)于爺爺?shù)倪@兩幅畫面,我雖未親眼所見,但是可以想象,想象的至今仍然那么清晰!
其實,這次我是想寫點關(guān)于姥爺、姥娘的,但是不知是血緣遠(yuǎn)近的緣故,抑或是感情問題,提筆竟然又寫了不少關(guān)于爺爺、奶奶的。我的姥爺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種了一輩子地,是種地的老把式,勤勞、樸實、老實、節(jié)儉,所有贊揚(yáng)農(nóng)民的詞用在他身都不過分。他像路邊的小草,像莊稼地里的一棵矮小的禾苗,即使站在人群中,有時人們也會把他遺忘。但是,他卻是一名老黨員。在我印象中,有兩次記憶比較深刻:一次是,我五六歲的時候,在他家吃完晚飯睡了,姥娘把我從床上喊起來,讓姥爺把我送回家,我不想走路,姥爺就背著我走。我們家和姥爺家是一個村子的,從村南到村北大概三四里路的樣子,我竟然趴在姥爺?shù)谋成纤?。那時,姥爺?shù)谋骋呀?jīng)有些駝了,但是卻很堅實溫暖。后來,姥爺?shù)谋绸劦酶鼌柡α?,我走到他面前,他只能仰著臉看我,然后微笑著喊著我的小名,把我讓到堂屋里?,F(xiàn)在回想,姥爺一生很少生病,即使有個頭疼腦熱的小病也會很快好的。但是,他的背卻不會好的,因為,他要種地,要沒白沒黑地勞作,要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口。另一次是,我都結(jié)婚生子了,回老家,姥爺知道了,傴僂著身子,步履蹣跚地來了,手里還拎著一條大鯉魚。還未等我上前去扶,姥爺不小心一腳踩在了淌水溝里,一下子滑倒了,我們嚇壞了,我和母親忙去把他扶起來,找了椅子讓他坐下。只見膝蓋處滲出了殷紅的鮮血,母親忙端來清水給姥爺擦了擦,又涂抹了碘伏,用紗布給包裹上了。我問姥爺疼不疼,姥爺仍舊微笑著說:“不疼?!毙液脹]傷著骨頭,因為姥爺那時已經(jīng)有八十多歲了。姥爺不善言談,坐了一會就要走,我和母親挽留,但是姥爺說:“年齡大了,能走動來閨女家看看就知足了,人老了不能在閨女家住?!崩褷斁椭糁照然斡朴频刈吡?,看著姥爺遠(yuǎn)去的背影,我的鼻尖感到一陣子酸楚。
后來,姥爺在他八十六歲那年去世了。他死得悄無聲息,就像他不曾來過人世間一樣。但是,在我心里卻永遠(yuǎn)留下了他溫暖的痕跡。
其實,論說感情,我與姥娘的感情要更親近一些。我的姥娘個頭不高,是很精干的那種,先前曾經(jīng)當(dāng)過八路軍,也算是老革命了。姥娘也是受了一輩子罪,沒享過幾天福,晚年了又得了各種病,不到七十就飛升瑤池了。說來是件很大的憾事,姥娘死了,我當(dāng)時竟然不知道,也沒能回去見最后一面。那時,我正在千里之外的鄭州上大學(xué),母親竟然沒告訴我。后來,母親說路太遠(yuǎn),也怕我傷心耽誤學(xué)業(yè)。
可以說,我童年大半時光都是在姥娘舅舅家的度過的。由于姥爺家門戶大,舅多姨也多,母親一忙就把我送到姥娘家里,反正會有人照看的。姥娘平時做的飯都是粗茶淡飯,但是只要我去,姥娘肯定會做好吃的給我吃。上小學(xué)時,我放了學(xué)不回自個的家,一溜小跑就去了姥娘家,姥娘便圍上圍裙去小草屋(廚房)里生火做飯。有時我餓急了想先吃點東西,姥娘就會拿出一張她自己烙的煎餅再卷上白砂糖讓我先吃,姥娘怕糖漏了就用白線把煎餅的一頭綁住,我就從另一頭開始吃。那個味道,現(xiàn)在想想都很甜、很香。
應(yīng)該說,在眾多的孫子輩里面,姥娘還是比較疼愛我的。我隔三差五地問姥娘要點零花錢,買個雪糕,買個零食,買個西瓜啥的。姥娘每次都給會給,多則一塊,少則一毛。那時候,買根老冰棍才五分錢。姥娘弄點好吃的也會拄著拐杖送到閨女家,比如自家樹上結(jié)的大棗、栗子、柿子啥的,姥娘會挎著小提籃,里面裝得滿滿的,送過來。我小時候很調(diào)皮,釣魚摸蝦,上樹下河,偷雞摸狗的事也干了不少,姥娘從未大聲呵斥和教訓(xùn)過我,總是和風(fēng)細(xì)雨地說我:“下次可不能這樣了!”我當(dāng)時只管答應(yīng)著,可過不了多長時間又會在外面惹是生非。
記得去年給姥爺上三年墳的時候,在他們的老房子的墻上看到掛著的發(fā)霉的老照片,姥娘年輕時長得也很俊俏的,五官清秀,目光炯炯,不讓須眉;姥爺平頭正臉,目光平和,樸實無華。如今,我與他們早已陰陽兩隔,但是他們卻在另一個世界相聚了。想必他們都不會再孤單了,也不會像在人間一樣勞累辛苦了。他們很平常,與中國大多數(shù)的老百姓一樣,悄無聲息地來,消無聲息地去。他們熱愛那片土地,最終還是那片土地收留了他們。
人就是一代代往下傳的。我想,作為后代應(yīng)該從他們身上傳承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