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成子的鄰居，成子叫他于伯。
　　 于伯，七十來歲了，黝黑的頭發(fā)夾雜著依稀的白絲。許是常年勞作的緣故，身體看起來比較硬朗，不像七十來歲的老人，說六十歲，沒人懷疑，相貌不老。
　　 于伯和大娘住在一間不大的房子里，他們是倆夫妻，老倆口一塊生活，還有兩個兒子，但是老倆口自力更生，不靠兒子養(yǎng)。因?yàn)橛诓B(yǎng)了一頭黃牛，農(nóng)事時節(jié)，專門給人犁田，賺點(diǎn)勞力錢。村子不大，多種農(nóng)田。有需要耕種的人家，就找于伯，于伯樂此不疲。
　　 田多的，給錢多；田少的，給錢少。但是于伯從不計(jì)較錢多錢少，但凡是村莊哪戶人家需要了，一叫于伯，于伯總會前往。
　　 有一次，成子爹讓成子去找于伯，讓于伯找個時間幫忙犁田。來于伯家，這不是成子第一次了，于伯總把成子當(dāng)作小娃子。每次成子去，于伯總是會把好吃的吃食給成子，或是恰逢吃飯鐘點(diǎn)，于伯總會留成子坐下來吃飯。
　　 成子，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也許，他只知道眼前的于伯是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于伯不止待人心善，還是對身邊的伙計(jì)——黃牛，愛之有加，細(xì)心照料。
　　 村莊人擅長種植，于伯種了番薯蔬菜和大米用來煮，還用竹子制作了一個竹筒杯子，切了一個斜口，磨平竹筒后，用來盛粥喂黃牛喝。耕牛的待遇和人一樣，于伯悉心照顧，勝過照看孩子。
　　 于伯對那頭黃牛的照顧，成子看都有點(diǎn)妒忌了。
　　
　　 二
　　 黃牛，是于伯一手養(yǎng)大的。
　　 那時候的黃牛，還是一頭小牛崽，小時候的成子從記事起就知道有這頭黃牛，成子也視為伙伴。
　　 可是后來，大娘生病了，說是癌癥。癌癥，一個令人可怕的名詞。于伯為了妻子的病，前前后后花了很多錢，倆兒子也是能出錢的出錢，能出力的出力。
　　 再后來大娘去了醫(yī)院，定了手術(shù)時間，好在手術(shù)很順利。從那時起，于伯總是細(xì)心地照顧著妻子，可當(dāng)我們覺得一切都順利的時候，還不到半年，大娘的癌癥又復(fù)發(fā)了。
　　 于伯心理萌發(fā)了一個念頭，想把黃牛給賣了，即使不舍得，但妻子的命需要他來救。
　　 于伯讓兒子聯(lián)系買牛的人，在后面幾天，于伯總是去看看黃牛，又跟它說說話，黃牛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那樣。倘若病魔不降臨在自己妻子身上，于伯何曾想賣掉這頭黃牛呢？
　　 可還沒等來買牛的人，卻發(fā)生了偷牛事件。
　　 那天是剛天微亮?xí)r，村莊人要趁著太陽還沒升起時，出去勞作。成子爹跟往常一樣，剛走到于伯的牛棚時，發(fā)現(xiàn)牛棚的門被打開了？成子爹借著微光，探了探頭，發(fā)現(xiàn)牛不見了？成子爹心里估摸著，牛怕是不見了！
　　 成子爹立即跑到于伯家，叫醒了熟睡的于伯和他的家人。許是聲音大了起來，準(zhǔn)備出門勞作的街坊鄰里們也都紛紛出門詢問，得知是于伯的牛不見了！大家也都幫忙找，有人說是不是于伯白天牽出去耕田沒牽回來？或是門沒關(guān)好，牛自己走出去了？
　　 直至天亮，牛還是沒找到。
　　 后面知道牛被人偷了，隔壁村也有牛被盜，這可不是丟了一頭兩頭的事。
　　 于伯知道，牛丟了，妻子的病怕是救不了！
　　
　　 三
　　 牛丟后不到一個月，大娘走了，離開了人世。
　　 于伯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那個看起來身體硬朗的于伯，目睹了妻子從生病到離世，從原來黝黑的頭發(fā)，成了滿頭白發(fā)。變成了屬于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面容，或許在任何悲痛面前，頂不住，就有崩塌的那一刻……
　　 大娘的喪席，街坊鄰居們都去幫忙了，成子也跟著去了。成子明白人去世代表著什么，只是不懂人去世后，為何還要擺上三天喪席。在辦喪席的這三天里，他總是看著于伯一人坐在那個角落里發(fā)呆，面無表情，情緒低落。
　　 成子走了過去，問道，于伯，您還好嗎？
　　 于伯緩緩地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成子，淺淺說道了個“好”字，一言難盡，他能說什么。
　　 于伯，大娘走了，您可要保重身體。
　　 謝謝娃，于伯沒事。
　　 于伯緩了緩，對著成子又慢慢說道，娃，你大娘走得很安詳，這就足夠了。還有這些好鄰居們都來送她最后一程，她會很高興的。我先看看，等我走了，才能跟她講講街坊鄰居們的好……這三天喪席啊，只為送離去的人最后一程。
　　 原來，于伯一直在看這熱鬧的喪席，是人這一生，最后的熱鬧了。離去的人無法看到，那就讓在世的于伯替妻子看看吧！
　　 成子聽懂了，也瞬間淚目了。
　　 娃，咱不哭，這是最人之常情的事了。說完又停了一會兒，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啊，這樣也好，至少不是被我給賣了，要不然我這心里一定會不好受的！
　　 說完，他拿出卷煙，點(diǎn)了火又抽了起來。煙云卷卷，散在眼前，似乎是于伯此時心里的思念與悲愁……成子明白，不管是妻子，還是黃牛，在于伯心里都是那么重要。
　　 三天喪席很快就結(jié)束了，村莊又恢復(fù)原有的模樣，人們都按部就班地工作著，生活著?？沙勺佣?，得空了，有時間就常常來看于伯，那時候的于伯，是越發(fā)憔悴了，也許是惦記著妻子，思念存于心尖，表于面容，就是不能說出口，慢慢地也就思念成疾了。
　　 大娘離開不到三個月，等成子再次見到于伯時，于伯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
　　
　　 四
　　 于伯最后還是走了，與妻子前后離開，差不多半年而已。
　　 于伯的喪席，成子也去了。時間似乎重疊著，只是這次換成了于伯。
　　 后來，是成子聽于伯的兒子說，其實(shí)于伯也是得了癌癥，即使手術(shù)順利，也沒幾天可活。再說了，之前也因?yàn)榇竽锏牟?，花了不少錢，既然如此還不如讓于伯順其自然，該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得了！
　　 成子心想，在病魔面前我們永遠(yuǎn)都是那么無助，可又能如何呢？倘若是年輕一點(diǎn)的人還能夠與之拼搏，可對于七十多歲的于伯來說，即使有拼搏之力，但也微乎其微了吧。
　　 一生為善的于伯，人生到頭時，看著妻子的離開，自己還被病痛折磨。感嘆命運(yùn)的不公，但這就是人世間最真實(shí)的演繹……
　　 時至如今，成子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可于伯的身影卻總是在成子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也許于伯影響著成子的成長，也記得于伯對他說過的話……如果于伯還在世，應(yīng)該也有九十來歲了吧！
　　 于伯，于母，一頭牛。這是曾經(jīng)的一個家庭，一個讓成子感到溫暖的家，已經(jīng)化為一縷輕煙。但于伯愛牛愛妻的情感，就像一支筆刻在成子的心上。有時候看著自己的妻兒，就像看著那頭牛。這是成子接受的最深刻的教育。
　　
　　 原創(chuàng)，9月15日作于廣州，9月16日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