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抹不掉的記憶(散文)
幼時的我,病懨懨骨似柴,不好養(yǎng),白天沉悶不語,夜里啼哭胡叫。父母實在沒轍了,偷偷地去給我算了回八字。算命先生是個瞎子,無子無女無依靠,就靠給別人算命弄幾個錢為生。待父母報上我的生庚后,瞎子幾個手指一掐一掐,然后說我八字硬,父母家底薄,塘小了養(yǎng)不活這等大魚。母親當即就哭了,怕我夭折,遞上身上僅有的一張2元錢,哀求算命的先生一定要想個解法。先生收了錢,指了條道,說把我寄拜給大富大貴人家試試。
父母愁眉苦臉回到家。這寨子里大家都窮得叮當響,哪來大富人家?鄰寨原來是有個大地主,但解放時,被當農(nóng)會主席的爺爺拉出去槍斃了。況且當時講階級成分,怎么可以把我寄給地主富農(nóng)家?好在父親有文化,就在姓氏名字上做文章。我們寨子里人多姓雜,有姓伍的、姓陸的、姓拾的、姓白(百)的……最大的數(shù)姓萬,沒有姓億和姓兆的。萬家有兩兄弟,叫萬長富和萬長貴,家里雖沒有什么錢,但名字很富貴。于是,我就認了萬長貴夫婦為寄爹和寄娘。
寄爹和寄娘沒有虧待我。認寄儀式時,我用兩個跪拜,換來了一副碗筷、一雙布鞋和一把長命鎖。碗是洋瓷碗,里面是鐵,外面鍍了層瓷,很漂亮打不爛的;筷子是寄爹用竹子削的;布鞋是寄娘熬夜一針一線趕做的;長命鎖寓意祛災(zāi)去邪保我長命百歲。以后的每頓飯我就用洋瓷碗,這樣算是吃萬家的飯了。
從此,我有了兩個爹兩個娘。天底下,沒有哪個爹娘不疼兒女的,多個爹娘就多了份疼愛。萬家離我家有四五里,平日里,很難見到寄爹和寄娘。幸好我家門前有個碾米坊,也是方圓十里唯一用水車碾米的地方。每月生產(chǎn)隊里分了谷,寄娘和寄爹就會來這里碾米,我就可以見著寄爹和寄娘了。只要聽說他們碾米來了,我歡喜的不得了,自個兒跑到碾坊里去幫忙。每次寄娘見著我,總先摸摸我的臉,看我長胖了沒有?然后叮囑我:要聽老師話,用心讀書拿獎狀。有時會從兜里掏點好吃的?給我。最好吃的是她親手做的桐葉粑粑,用糯米做的,里面包了噴香的黃豆粉和少許甘蔗糖,軟軟糯糯,又香又甜。不過,那時日子苦,不會次次都有。
寄爹娘非常關(guān)愛我,與親生父母比,只少十月懷胎。讀小學時,年底家里殺了豬,就準備好一個肘子,過年擰去給寄爹寄娘拜年。那時有很多人效仿我,也認萬家做了寄爹娘,所以過年干兒女坐滿一桌子,但寄娘總是把雞腿和鴨腳夾到我碗里,因為我最聽老師的話,能考第一拿獎狀。
參加工作后,就很少去寄娘家了。記得寄爹去世時,那次我去過。寄爹身體很健壯,一直當生產(chǎn)隊長,因高血壓導(dǎo)致腦溢血,去的很突然。寄娘哭得死去活來,反反復(fù)復(fù)對我嘮叨:“你寄爹命苦呀,兒子都有工作了,好日子來了,該享清福時他卻走了……”
前幾年,城里的老哥在電話里說,寄娘病了,老年癡呆癥,家里的親人都不認得,常指著老哥問,今天我兒子去哪了?出去就找不回家。寄娘每次上電梯,就胡亂按鍵,然后去敲別人家的門。進了別人家,死活不肯出來。院子里幾幢電梯樓每家每戶都被她敲遍了,嚴重擾鄰。我聽了,心如刀絞。寄娘,半生嘗盡人間苦,老來富貴有如無。幾次都準備去看看她,老哥說:“你忙,不用來。來了,她也認不得你了。”
前幾天,又聽人說,寄娘回到老家下寨村關(guān)子寨了。我想,肯定情況不好,是不是寄娘病重了?連忙驅(qū)車趕往老家。
到了村口,山腰叢林里,隱匿著一條窄窄的陡峭水泥路。我開車上去,捏緊方向盤,出了一手汗。上到頂,朝山彎彎里一看,田里都不種莊稼了,雜草叢生,一片片的葛麻藤纏繞在碗口粗的雜木上。兩邊高山秀竹成林,林子里鳥鳴個不停。
寄娘聽到動靜,從屋里出來,腰不駝,腳還穩(wěn)當,只是原來俊秀的臉上長了許多老年斑,眼睛沒以前有神了。我趕緊喊了聲:“寄娘,很久沒來看您了,您怕認不得我了。”她細細打量了我,“向陽,你是向陽,我認得認得,一直記得你年年拿著獎狀給我報喜?!奔哪锷瞬。擞H兒子,反倒記得干兒子。頓時,我鼻子一陣酸,眼淚就要滾出來,趕緊握住她的手,扶她去屋檐的凳子上。
我們聊起了家常。老哥介紹,這里原來是個生產(chǎn)隊,有十幾戶人家,現(xiàn)在只剩兩戶,住兩個老人。
我說:“只怪這路修遲了,山里的竹木靠人工運輸,賺不了什么錢。要么他們也不會搬走?!?br />
寄娘插嘴道:“只能怪他們搬早了,好日子總會來的。”
老哥告訴我一條好消息:“鄉(xiāng)政府規(guī)劃著把這條路加寬延伸,當做林業(yè)公路,一直修到八寶元涼水井?!?br />
這時,一架飛機低空掠過,轟轟聲襲來。我們都像小孩樣,伸長脖子朝天望。直到轟鳴聲消盡,寄娘還癡癡凝望著天空。涼爽的風,從竹林里吹來;繾綣的白云,牽動她的前塵往事。茫然的眸光掃描著這依然如故的山山水水,擱淺的心事,迷惘了的過往,都被翻了出來。
寄娘突然間像清醒了許多,指著那一彎彎一坳坳的梯田說:“那是學大寨時,寄爹帶領(lǐng)全隊老少,在月光下開墾出來的。那丘最大的就叫大寨田……”
我以為當年灑落的汗血烙下的印記喚醒了她的記憶,但接下來的話,就在我心頭澆了一盆冷水。
“看這一彎彎水田,都荒了,明天要你寄爹安排人去砍田坎,把它挖過來,明年栽禾,能收好幾十擔谷。”
一會兒她又說:“你寄爹不知道你要來,碾米去了,大半天了,還莫回來,我去接他一程?!?br />
我知道,寄娘有病,記憶斷片了,總是把時空進行錯亂的重構(gòu)。今天發(fā)生的事,或是剛才說過的話,她轉(zhuǎn)身就忘了。明天她可能還會重復(fù)同樣的話,但割裂錯位的記記里,還藏有她對生活的向往。我與老哥都不去點破,就當寄爹還活著,讓她活在那段錯位而又美好的記憶里。
其實,每個人的生命旅程,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無論是時間的消磨,還是疾病困迫,都無法把它抹去。
記得我在菊韻社團投第一篇稿時,您就一直給我?guī)椭凸膭?,您給我編輯過多篇文章并寫過很多評論,指導(dǎo)我這個業(yè)余愛好者,使我慚慚地進步。
在菊韻能遇到您,是我的幸運。再次感謝!祝黃老健康快樂長壽!
這篇拙文,記敘的都是真人真事,沒有什么添枝加葉。
我小時,體弱多病,認了個好寄娘,成長過程中,得到了寄爹和寄娘的疼愛和資助,我一直銘記寄爹寄娘的恩情,她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記憶。
寄娘生病失去了記憶力,忘了親兒子,卻記得我這個干兒子,我在寄娘心里也是抹不掉的記憶。
寄爹寄娘有恩于我,我以此文,表達我對她們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