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怎么整出一句精確的話(隨筆))
舉例《湯已漸冷》
一抹斜陽落在繡著金絲花鳥的大紅棉被上,小國弓著身子,鼻子貼近被頭的粗土布,覺得自己正靠近一汪煤火,火堆上是萌動的一壺水。一只銹黑的鋁水壺,壺蓋上搭著兩只微潮的條紋襪,正冒著若有若無的熱氣。小國縮進被窩,在黑暗里試圖看清爐旁的景象,可通紅的火光將他的淚灼得發(fā)燙。
(1)背景
他躺在被窩,浮現(xiàn)爐子,這不是隨便一個爐子,他小時候的爐子,這時候,他百感交集,流淚了。聚集。
這些是背景,文章里看不到,但是在起作用,文章里一定不會讓讀者看到的,讀者看到了,叫劇透。我們往往會劇透,他想到了老家的爐子,作品立刻開始土崩瓦解。他激動地流淚,這就是壞例子。他一激動,讀者就不激動了。
(2)意象的語言
并不是說意象的語言一驚一乍地,它有意味,觸動自己就是可以的。因為它的內(nèi)涵是在展開中生發(fā)的,和其他語言聚集,發(fā)酵,進一步獲得推動力。意象或者意象的語言,我們不要看成是孤立靜止的一個東西。如果這么看,它要有價值,就必須像鉆石一樣。其實不然。意象的語言是一個整體,可以像河灘上的沙子,在陽光下,沙灘也是閃閃發(fā)光的,難道不美嗎?也很美。
往往意象的語言,一句看來是樸素的大白話,是流水賬一般。它整體發(fā)光。
《湯已漸冷》我認(rèn)為就是大白話,可是效果卻讓人以為不是大白話。
舉例。一個男人來要飯,你肯定懷疑他是騙子予以拒絕。這是直覺。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小孩來要飯,我們會略一思考,懷疑他是演戲,這是理性加感性。 一個男人來要飯,他被拒絕了,走到街角,你發(fā)現(xiàn)那里躺著一個孩子,他抱著走了。這時候你可能會覺得有些懊悔,誤會了一個人。為何呢,除了感覺,還有體驗帶給你沖擊。
那么你看見這個男人的三次出現(xiàn),有沒有差別呢?沒有差別。差別在后面他的行為。也就是說,不是第三次他有什么不一樣,而是第三次后續(xù)的表現(xiàn)不一樣。也就是說 ,單獨一句綠肥紅瘦和綠厚紅薄 ,是不可能看出任何差別的。 不是哪一句炸裂導(dǎo)致好的。 而是整體中分出好壞。
比如我看一個作品,我不是看一句就覺得好,而是三句的氣味不同,我嗅到了味道,而別人看可能無感。就像一個書法家,寫了一豎,我們就判斷寫得好嗎?不會的。一個字出來,有分辨了,三個字出來,更能分辨了。同樣兩個人,寫了同樣的一橫一豎,但是高下就出來了。因為一橫一豎的搭配,效果是兩樣。
語言的精確。
淚被灼得發(fā)燙。怎么不是眼睛被灼燒?而是淚滾燙,這就是意象里要把握到語言。淚燙了,皮膚感覺到了。淚也許不燙,但是皮膚感覺很燙。這是意象里可以看到的,其實是體驗到,它不是視覺觸覺,只有這樣,意象才是意象,那么它開始推動了。和經(jīng)驗無關(guān),得在意象里去把握,否則出不來這句話,語言得這樣。語言如何契合意象,要反復(fù)調(diào)整到自己滿意,至少開篇不能馬虎。差一點就差很多,隨便過去,飛翔的動力就沒了。意識要有,然后做到位。
審美就是審美,心醉神迷。
舉例《情人》
這個形象,我是時常想到的,這個形象,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這個形象,我卻從來不曾說起。它就在那里,在無聲無息之中,永遠使人為之驚嘆。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讓我感到自悅自喜,只有在它那里,我才認(rèn)識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作品里展開,同時也是談寫作,對于大作家是很自然的。原因是兩者是一回事,她理解到了,下筆自然就是那樣。而一般人做不到,因為沒理解。就像太極拳,它是武術(shù),同時也告訴人,它是道。不是兩件事,而是一件事。做一件事,給人感覺是兩件。杜拉斯好像在談回憶,又在談文學(xué)。當(dāng)做一件事在談,在打拳,也在表現(xiàn)道。畫竹子,也是在說存在,生命。一般人覺得這兩個東西相隔萬里??墒撬峭粋€東西。
——————句子的精準(zhǔn)第一是用詞的正確和邏輯性。一抹斜陽,時間是下午四五點鐘左右吧,再晚了只有余暉而不是斜陽。那么,這個時間點屋子里并不是黑暗的??!還有覺得自己正靠近煤火,這里是自己家也好還是別人家也好,屋子有沒有媒火應(yīng)該明確而不是覺得。所以,這段話我并不欣賞的原因就是并沒有用詞精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