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秋天已經(jīng)過去了。時值冬日，北方的冬天是威嚴的，出門就是瑟瑟的涼。沒有走遠的秋天，總有思緒在心間縈繞，每每想起，是與這瑟瑟寒涼完全不同的滋味。
　　
　　 一、站在一棵樹下
　　 一個黃昏。
　　 夕陽西下，風光無限。出南門向西，路邊是一排老槐樹。應(yīng)該很早之前栽下的?，F(xiàn)在的行道樹，沒有幾處是槐樹。法桐都成為過去時了，欒樹，銀杏樹成了秋天的主旋律，色彩之斑斕，讓人心曠神怡，讓人忽然明白，原來秋天在蕭條之前，也是如此的張揚深厚啊！
　　 槐樹，葉小，花小，一年只開一次花，花色還那么低調(diào)，淡黃色的花瓣還那么小。實在沒什么景致。十幾棵老槐，在周邊的萬紫千紅里，它們顯得有些不入流。
　　 可是我喜歡這些樹。很小的時候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棵這樣的槐樹，沒有尖刺，那么溫和。秋天結(jié)的莢，母親稱為“槐米”。母親把莢摘下來曬干賣掉，換些零錢。有時也用鍋焙熟，沖水泡茶。
　　 一個背著故鄉(xiāng)流浪的人，一棵樹都是知己。我喜歡在樹下走，也喜歡看那些小葉子。
　　 再有一個星期，秋天就過去了。槐樹的葉子開始變黃了。落葉是秋天的主題。蕭條是秋天的標簽。這些老槐樹必然也要面對這些無可逆轉(zhuǎn)的現(xiàn)實。
　　 驀然，在一棵樹下，我的眼睛上方出現(xiàn)了一枝花，是花？定睛細看，是槐花！我驚訝，這棵樹正在開花！槐樹的下方就是一塊大草坪，一襲枯黃籠罩在整塊草坪上，像一個老人的一頭花白頭發(fā)。狗尾巴草兒已經(jīng)發(fā)白，草地上落滿了槐樹葉子，有的黃，有的青中泛白，一片挨著一片兒，訴說著別后絮語。明明是一場鋪天蓋地的盛大離別，明明已到了生命的黃昏，怎么就有了這一樹的花開正艷呢？
　　 夕陽遙遠地貼在天的西邊，已經(jīng)沒有余光透到這些花上，小小的花瓣宛如天邊的星星，在暗淡里散著微弱的光，不注意是看不到的。有風，花在搖曳。最頂上有幾串密匝的花苞，在招搖。
　　 再有幾天就立冬了，馬上就會下雨，降溫，大風。這些沒來得及開的，是再也沒有機會顧盼生輝了。
　　 面對這一樹不合時宜的花，我忽然變得憂心忡忡。我擔心這嬌嫩的花瓣，會承受不住突然的降溫和冷雨，會在瑟瑟的寒風中花容失色。如此嬌嫩的花兒，怎么能承受這不屬于它們的寒涼呢？它們本應(yīng)開在初夏，陽光嬌好，氣溫舒適，夏風煦暖，綠葉覆冠，樹樹花開，密密匝匝，那才是它們的世界啊。
　　 老槐為什么會現(xiàn)在才開花呢？是連日的高溫讓它錯誤的解讀了季節(jié)，還是為了一場風中的承諾？槐花的出場注定是沒有結(jié)果的結(jié)果，可它還是忘記了季節(jié)，在這個葉落都要一個最貼心的理由的時候，它卻在寒風中盛開了。
　　 站在樹下，我想到了許多的詞：不合時宜，忘我，自我，率性，本真，勇敢……驚訝，嘆息，擔心，傷感，敬佩，難過……我不知道哪個詞更適合它，哪個詞更能說明此刻我的感受。明明我已動了心。
　　 自那以后，那些花就成了我的心心念念。無奈，感冒數(shù)日，等身體好轉(zhuǎn)已過了十多天，外面已是寒風刺骨。人們都換上了厚厚的棉衣。連日的大風，低溫，寒潮，它們怎么樣了？
　　 又是一個黃昏。穿上大衣，又來到這棵樹下。天藍得像塊透明的大玻璃，一坨亮麗的橘黃沉到了天邊。樹下有花。是雨淋濕的，還是風刮掉的，還是寒高處不勝寒，我不知道。只知道，大地，是它們最后的歸宿。抬起頭，望向枝頭。那些曾經(jīng)擠滿花朵的枝頭，此刻像一幅剛剛開始的畫，只畫出筋骨點了幾筆，還沒來得及點暈染。長長的枝莖上，幾朵小花，花瓣閉合，有點黃，有點白，寥落地掛在橘黃的夕陽里，掛在微微的寒風里。
　　 夕陽無限好，黃昏更癡情。在秋天波瀾壯闊的色彩里，這些槐花不及路邊任何一棵樹的葉子，或金黃或火紅，但是作為花，它們無愧于生命。
　　 來來往往的路人，像一陣陣的風，從我身邊從樹身邊匆匆而過。我知道它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憐憫，更不需要誰的安慰。
　　 我只愿意，這么默默地在樹下站一會兒，看一會兒。我們之間便是千言萬語了。
　　 誰說葉落蕭蕭是一曲悲歌呢？秋天是壯美的離別，也是璀璨的相逢。
　　
　　 二、有那么一個黃昏
　　 去年，2022年我剛到江山，寫了一篇散文《我從秋天來又到秋天去》。江山熏陶一年，如今想起秋天，就是層林盡染，千里飄彩蝶，萬壑穿錦衣的壯美和震撼。
　　 萬里悲秋不再是客，來做客的是從遠方飛來的一只彩箋。它輕輕地落在了一個北風呼嘯的黃昏。
　　 那時，我剛打開手機。登錄江山到東籬社團欣賞文友風采已是每日必做之事。突然發(fā)現(xiàn)一封飛箋，一個叫“千秋萬里”的陌生人，說他喜歡我的文章，并寫了一篇賞析，讓我去看看解讀是否合意。我有點懵。因為在江山，我沒有一篇絕品，有時就連精品都難保過關(guān)，我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默默無聞的小菜鳥，他不去寫絕品宗師的熠熠桂冠，不去寫名人堂里的灼灼風采，居然為我這只稚嫩的小菜鳥寫賞析？而且，寫賞析要有十二分的投入才能寫好，要把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到作者的文章里，才能理清作者的寫作意圖和心路歷程，還要分析出“好”在哪里，讓讀者心悅誠服。我是編輯，深知其中艱辛，但我沒有寫賞析文的能力。那需要超強的語言組織能力，還要有非凡的邏輯思維能力，不但要理性還要感性，若非發(fā)自內(nèi)心，賞析文難以寫好。更主要的是，“千秋萬里”為何人，我一無所知。
　　 持一腔懷疑和十二分的不信任，去隔壁的籮筐社團找來文章，一口氣讀完，我怔住了。想不到千秋萬里老師文采卓然，學(xué)識廣博。整篇文章，條理清晰，思維縝密，結(jié)構(gòu)嚴謹，情感細膩，文章之精，之美，讓我深深地嘆服！而且解讀得非常細膩深刻。舉例，摘錄，對比，分析。連一只鳥兒在樹上打個趔趄他都讀得那么認真仔細。大量的工作，大量的例句，他要一一從不同的文章里摘出來，有的摘一兩句，有的要幾段。有的文章，不同片段要分幾次解析，這就需要反復(fù)摘錄。而到后面第三章，他梳理了《把無邊風景攬入懷中》，整篇文章的脈絡(luò)，與我的思路分毫不差。更讓我感動的是，《夏天的憂傷》一文，并沒有加精。但他仍然去看了。對那些蔬菜的生長感悟，他特地著重地加以分析，那正是我從低谷回升到陽光之下的媒介，如此切貼入微，沒有非凡的耐心，深入文中體味，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還有云影湖，一步一景，景景相環(huán)，最后得出云影湖的妙處，整個思路完全像是他就在我身邊，我們同觀同思得來的。
　　 豈不妙哉？奇哉？
　　 惶恐，感動，不安，愚鈍的我內(nèi)心翻江倒海，不知該如何回他。
　　 也讀過其他老師寫的賞析，分解的只是一篇文章。從沒想過會有人站在美學(xué)的高度，從四個方面，系統(tǒng)全面解讀我的文章。洋洋灑灑八千多字，其實對于才疏學(xué)淺的我來說有點深奧，太專業(yè)了。但我一字一句反復(fù)品味，一連讀了幾遍仍然不忍釋手。
　　 有人說，散文是一扇沒有窗簾的窗戶，只要打開就能直面窗內(nèi)的人。但是，大家都是步履匆匆，每個人都有一大堆這樣那樣的事，見面打個招呼問一聲好，已經(jīng)難得。感謝上蒼的眷顧，讓我和千秋萬里老師有了這樣一次交集。在他熠熠生輝的光芒里，我的平凡竟然有了短暫的閃耀。
　　 我是如此的幸運?？晌矣秩绱瞬话?。
　　 就在他讀著我的文章梳理我的文脈，不厭其煩一遍一遍辛辛苦苦抄錄那些句子，跟那些美學(xué)理論一一作著對比的時候，我仍然不知道“千秋萬里”是誰。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少時間，花了多少心血，才把我的脈把得這么準。
　　 還有兩天便立冬了。上午還是暖陽如春，下午便北風四起，刮得樹搖葉飛，天青云冷。那篇賞析文，就在那樣一個黃昏，像一只蝴蝶，帶著江南的溫熱和潮濕，過江過河地飛來了。
　　 等我又一次讀完全文，暮色已濃。風未止，一陣陣的在窗縫里打著呼哨。樓下的樹像洶涌的浪頭，翻滾不止。屋里沒有開燈。不想讓突兀的亮光打破一屋子的寧靜。我想讓那只蝴蝶帶著我再飛一會兒，自由自在的，天馬行空的，無拘無束的，飛一會兒。
　　 有文友戲稱我這是“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我不贊同。首先我不是花。東籬有著強大的創(chuàng)作團隊，在東籬我連那些小小的槐花都不是。墻外，高手如云，佳作琳瑯滿目。所以我跟香也不沾邊。在江山這塊廣袤的文學(xué)大地上，我就是最矮最小的那棵草。只是我很幸運。幸運的是，千秋萬里老師在經(jīng)過我的時候，比別人多站了那么一會兒，多看了那么一會兒，多想了那么一會兒。
　　 其實，每一個秋天都是一樣的。色彩，高遠，通透，露水，輕霧。然后，凋零，單一，清瘦，灰白，安靜。
　　 但總有些不期而遇，讓人怦然心動。
　　 那棵老槐樹，此后年年，萬里同秋，我一定都會去樹下站一會兒，看一會兒，想一想2023年的秋天。
　　 一棵老槐樹，一朵不該在此時開的花；一篇小文，一篇寫完就完了的小文，居然走進了不曾相識人的眼中。翻開過去的2023年的秋天一頁，突然抓住了這些。秋天，還有一朵不知寒冷的花，還有一個能夠走進我的世界的一個人，這個秋天，很豐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