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釋懷(微小說)
北京,冬日,地鐵。縮頸抬頭,茫然四顧。
驚鴻一瞥,心頭卻猛然一擊。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步伐,人群中匆匆疾行。
“月華!”我大喊道。
隨即是懊悔與尷尬?;蛟S不該再打擾她。然而這思念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壩。
停步,沒有轉(zhuǎn)身。
心狂跳,呼吸卻停止。她是不愿再回首?亦或不敢相認(rèn)?
終于再見到了那張臉,那張魂牽夢繞的臉。她在微笑。
大跨步向前,努力抑制住激動,開始表演普通的重逢。
“好巧。真的是你?!迸ξ⑿?,努力一臉平和,然而雙手還是無處安放。像極了初遇。
“是啊。真巧。來出差?”左手搭肩扶包,右手揣兜,頭向右微微斜著。十年已逝,姿勢卻如昨日。
“嗯,剛拜訪完客戶?!蔽疫€是紅漲著臉,傻傻地笑著,像個孩子。終究還是學(xué)不會表演。
“你胖了?!彼男€是那樣美,瘦削的臉,精致的五官,歲月留下的微小痕跡,卻讓她更有氣質(zhì)韻味。
低頭看了看肚子,不好意思摸摸頭?!爸心甏笫辶?,免不了變油膩。不過你可一點沒變?!?br />
“嘴也變甜了。”她笑得更開心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看來她已釋懷。我松了一口氣,但另一個聲音卻無端響起:她沒那么懷念。這個聲音又讓人忍不住悲傷。
然而她的笑容在漸漸消失。我又開始手足無措?!笆腔丶颐??我賓館也這個方向,一起走走?”
微微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慢步向前。我趕緊跟上,并排走著。
這一走畫面瞬間切回到十年前,上學(xué)路上,下班途中,公園的河堤上,總是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現(xiàn)在雖恍如昨日,但一堵無形的墻隔在兩人中間,再也不能親密無間。
咫尺天涯。想到這個詞忽然渾身戰(zhàn)栗,忍不住再看了她一眼,烏油的頭發(fā),小小的耳朵,軟軟的耳垂,那曾經(jīng)我最愛親吻的地方。
打住吧,趕緊回來。我連忙抬起頭,深吸一口這北方的寒氣。
“在做什么工作呢?”前些年無意間聽同學(xué)提起她在給一個老板做秘書,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事,負(fù)責(zé)招聘?!彼÷曊f著,似乎不太滿意。
“那敢情好。你的火眼金睛可派上用場了?!蔽宜闪丝跉猓B忙笑著說道。
“是嘛?”她轉(zhuǎn)頭笑著看著我,雙眼含著嬌嗔與自嘲?!澳隳??聽說當(dāng)老板了?”
她在關(guān)注著我!剛剛平復(fù)的心又躁動起來。
“什么老板,就十幾個人兒,還得都當(dāng)爺供著?!痹谝黄饡r曾許下豪言壯語,畢業(yè)三年創(chuàng)業(yè),十年敲鐘,一想到這,頓時臊紅了臉。
“還好嘛。吹過的牛有點牛崽子樣兒了?!彼执蛉の业?。
她也記得這些,對我的話都還記得。我的血在慢慢升騰,如果沒有分開,現(xiàn)在又會是怎樣一幅景象?是被柴米油鹽磨掉愛與激情,還是一如當(dāng)初的美好?
“所以嘛,男人的嘴都靠不住?!蔽易猿暗溃骸斑€好你機靈,沒被騙。”
她突然停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我,眼睛變得清冷與憂傷,嘲諷的語氣說道:“是嘛?我就是心機女孩兒,那現(xiàn)在又騙的那個單純姑娘呢?”說完扭頭快步往前走去。
這突然的轉(zhuǎn)變讓我猝不及防,直男沒過腦的話總會像暗器一樣給人傷害。呆立幾秒后趕緊大步跟了上去。
我正想解釋時,她卻突然小聲說著:“不用解釋了。對不起,我有點亂。我……”
我的心又被針扎了一下,努力控制的情緒終像氣球一樣“砰”的一聲爆炸。“你……還好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著你?!比缓竽莻€憋了幾年的問題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為什么來北京了呢?你爸媽不是要你待在成都嗎?”
她又停住了腳步,但沒有轉(zhuǎn)身,呆呆望著前方,似乎在積攢著力氣?!拔野秩ナ懒?。在我回成都一年后就……”說完又疾步向前。
“什么?”我驚詫萬分,“怎么不告訴我?。俊被叵肫饋硭褪悄菚r提出的分手,“既然這樣,我肯定義無反顧回成都啊?!?br />
她停下腳本怔怔看著我,雙眼擎著淚水。片刻后,冷笑了一聲,嗓音嘶啞著說道:“義無反顧又能怎樣?回去整天唉聲嘆氣死氣沉沉?那樣就幸福了嗎?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嗎?滿嘴都是‘干不出一番事業(yè),不如死了算了的’的人,甘心和我平平淡淡一輩子嗎?”說完眼淚浸出眼眶滑過臉頰。
她是不想連累我,我心在滴血。下意識伸出手去擦拭那如冰珠的淚滴,但終究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澳窃趺磥肀本┝四兀俊笨此臉幼?,本不想再追問,不過這個心結(jié)解不開,我也余生難安。
她長呼了口氣,似乎在努力控制情緒?!安痪煤笪覌尵捅浦蚁嘤H,找了個成都本地的,央企。但后來卻工作調(diào)動,調(diào)到總部,所以……”
原來是這樣,沒有狗血劇情,但胸口升起一團(tuán)氣,堵得慌:我們就這樣漸行漸遠(yuǎn),天各一方?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這下舒心啦?”她似乎平靜了下來,略帶嘲諷地說道。
我擠出一臉苦笑,正準(zhǔn)備繼續(xù)問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旁邊響起:“月華,你怎么站這里?這么冷的天?!?br />
我們都循聲看去,一個年紀(jì)相仿的男士,左手牽著一個小女孩兒。男士濃眉大眼中等個子,穿著筆挺西服锃亮皮鞋,我再看看自己的疲勞奔波樣,頓時自慚形穢。
“這位是?”男士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前男友,周行遠(yuǎn),地鐵口偶然遇見。”她趕緊擦掉眼淚,轉(zhuǎn)過身笑著對那男子介紹我。隨后挽起男士的胳膊,對我介紹道:“我老公,也姓周,叫周易?!?br />
她的大方直言讓我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趕緊帶著醋味對周易笑道:“剛才我還說趙月華火眼金睛,現(xiàn)在一看,又多了一個佐證?!闭f完趕緊岔開話題問道:“這是你們女兒?真漂亮。眉眼像媽媽,鼻子更像爸爸。多大啦?”
“我五歲,都上大班啦?!迸核敉舻拇笱劭粗?,自己回答道。
“叫叔叔?!壁w月華牽上女孩兒另一只手,說道。
“叔叔好。”
“真乖。叫什么名字?”
“周思怡,我爸爸給取的。”聽著女孩兒自豪地回答,三個大人都笑了。
“你孩子呢?今年多大了?”趙月華問道。
“男孩兒,也五歲。太皮了,有你們的一半聽話就好了。”
“男孩兒皮點好。”周易笑著說道:“要不進(jìn)屋里聊?這里風(fēng)大?!?br />
我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連忙說道:“不了,你們回吧,我也得去和同事匯合了?!弊詈笠痪涫侨鲋e。
趙月華表情復(fù)雜地看著我,我努力尋找里面是否還藏著一絲不舍。沒有找到。
“那好,你先去忙?;仡^找時間再聚聚?!敝芤醉槃菡f著。
我們揮手道別。原來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的小區(qū)門前,望著他們恩愛溫馨的背影消失在豪華公寓的背影,那句時常安慰自己的話再在耳邊響起: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啊,既然都已到達(dá)幸福的彼岸,為什么非要在一起呢?或許這才是這好的結(jié)局。
這么想著時,我那多年的不甘的心,終于慢慢釋然。哪怕這是一次永別。
我突然開始想念我的老婆孩子。
回到家,門燈亮著,衛(wèi)生間的燈也亮著。每次出差,妻必為我點亮這兩盞燈,今晚感覺特別的暖。
“回來啦?”妻惺忪的雙眼撐開一條縫,隨即又閉上。
“嗯。猜猜我這次遇見誰了?!蔽伊镞M(jìn)溫暖的被窩,神秘兮兮地說道。
“誰?莫非有艷遇?”妻微微一笑,沒有睜眼,翻了下身子,側(cè)著身向著我。
“不算艷遇吧。前女友?!蔽铱粗旎ò?,輕聲說著。
“好啊,偷偷見前女友去了。老實交代,有沒有干壞事?”妻睜開眼嗔怒說著,調(diào)皮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微微一笑,嘴唇輕輕點了點妻的額頭,“遇見也好,反而讓我全放下了。睡吧?!?br />
一夜無夢。醒時天已像心一樣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