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諸聲入耳,莫非春之回響?(散文)
這一兩日,天不是冷的,我卻感覺冷。即使穿上厚點的衣服,我沒忍住,接連打了幾個冷噤,以致周遭的人,神色怪異,避我遠了幾個身位。
眼睛不曾模糊,至少還看得見物象之輪廓,與習常映襯。昨日及既往的背景,也至少粘附一層可以觀測到的溫度與色素,即便是雨妨水礙,或霧掩煙飾。憑之據(jù)之,可尋其旨所存,其意所含。這有點如酒宴雖散去,賓客走了,無了盤碟之雜,杯箸之亂,但空氣之中,殘存不止一絲酒肴之氣,湯羹之味,熏熏,裊裊,揮之難卻。
不能否定,春之氣息,不止其余味,漾漾于不遠之疇,你快走一步,還趕得上它,還牽扯到其衣袖呢。一聲輕喚,春就會轉(zhuǎn)過身,顧盼于你,對你莞爾一笑。甚至,可以在任何一片綠葉上,可以在任何一叢小草,窺見春跡,嗅到春之芬馥的。如果,再細心一點,可以看見其它植被,渾然不覺春已闌珊,仍有意沉湎在春的輪回,于斯流連呢。其嫩其柔雖不令人移神眸矚,但有脈絡(luò)與春通信,偏頗地講,春只是一種感觸,于懷于衷有則有,無則無,不在乎其形其色見或不見,無關(guān)節(jié)候,無關(guān)時令。
不管如何,余音,余味,余芬,怎見得似虛幻?雖不為云霧迷蒙,氤氳人物,可以譜之,作撫近懷遠的序引。‘
蓑翁彷徨,于逡巡之中,不斷否定自己。林木間的陰翳,落在身上,視之為灰塵,撣之不去,抖之不掉。心,于虛妄里顫動,接壤于風雨之發(fā)源,如是,衣披潮,毛發(fā)濕,擰不干水分。我越來越照顧不好自己,反而自虐,摳未愈的傷疤,或揪發(fā)讓頭痛得發(fā)麻,或?qū)︾R叱咄,自辱,自咒。蓑翁自縛,自囚。走不出險境,甚至墜入陷阱。欲看高一點,欲看遠一些,有阻有礙。
無論崇阿或深壑,不欠缺相應(yīng)情勢,轉(zhuǎn)換人對時空之勾連浮想,影響人對時令的判斷。反復,無序,無矩,一日之內(nèi),不僅有酸有辣有甜有苦,也有春有夏有秋有冬。尤其對于今歲,直至春末,總不見得有恒穩(wěn)的溫度,加持氣象。水田剛播下的稻種,才發(fā)出一兩點稚芽,也被深夜驟冷凍壞凍殘。整塊水田秧苗稀稀拉拉的,倒像胡生亂長的雜草。天晴一兩日,太陽就像一個火球,氣焰炙熱,燙得人一件襯衣都穿不住,這不剛移栽的菜秧子曬成了梅干菜。唉!印象中的春夏秋冬,未曾有過這般況味呢!我欲持一把放大鏡,觀物象,看年輪,妄圖復制一個純?nèi)淮合那锒耐鶑?,而不相互羼雜,然后按季候播種,春蘭夏荷秋菊冬梅,第序分明。
登臨放目,遠山如簇,諸物皆昧,人影微縮,來如蟻,往亦如蟻。
人啊,為什么如此憂傷?
人啊,為什么如此疲憊?
2020、2021、2022這幾個數(shù)字,鎖定打不開的門,世界隔閡了。孤獨的病患更是孤獨,絕望的生者更絕望,空間割裂,支離破碎的,無法看見彼此。于我這把年紀的人,熟悉的臉孔越來越少,也因此累積的痛與悲傷越來越多。
2020、2021、2022非短短的三載,于這世界,就是一個時代,于某些人,就是一輩子。人所見,皆過濾之物,人的尊嚴被病毒侵蝕而坍塌,而有些“惡”瞅準時機制造的“災(zāi)難”仍在喘息延命。
人用消耗的方式活著,人都處在改造之中,然后貼上標簽。我所遇見的都是改造了的人,體內(nèi)注滿正能量。他們著裝一致,笑容也一致。我把自己藏到拐角,或躲到夢里,思忖:改造不應(yīng)該是對自然法則的修正吧!人文于自然的改造,就不該是權(quán)力之恣肆之暴虐。一切趨利性的動作行為,最終我們獲得了什么呢?所謂的利,其最后的功效,對于人生之裨益,總不比失去的時間更有作用。
我神情恍惚,昏昏而不自知:
人,皆莫能自主,皆被一種程序控制,如小汽車一樣必須服從紅綠黃的指示。人,似乎都不存在自己能擁有的東西,甚至人之本身也只是工具或資源。人都被強制改造,思想一致,步調(diào)一致。我想自己能為自己做主!我想要回自己!于是,我亡命逃竄,以致誤入另一疆界,真是糟糕透了!這里,乃幾百年前的帝國,我揉揉眼睛,不像是虛擬。這里,所有的人腰都不是直的,都弓著,他們說話都一樣的口型。這里所有的辦事衙門,以致各家各戶的廳堂,懸掛了最高權(quán)威——皇帝的巨幅畫像,人皆對巨幅畫像跪拜稱頌,再呼萬歲萬歲萬萬歲。這里巨大的氣場把我卷入,我不得不跟從,如一攤爛泥癱倒,略翹的臀,戰(zhàn)戰(zhàn)不已。
四月過后,似乎春的容顏,改用了另外一種抒情方式。綠之深茂,其意味不是晨曦夕暉能夠明彰的。雨或露,其滲其漬,于綠而言,有如長者于少者之叮呤。寬厚的蕉葉,擋了一許陰晴,其綠愈綠了,而其下,清瘦了的小草,以及其它茸絨,于延時之中,等風力撥開一些間隙,漏雨,漏光。還有沒趕上趟的花,如一張青春的臉向天而舒,內(nèi)蘊悉數(shù)化作芬芳。最內(nèi)心的觸動,使眸子濺出的淚,抑或悲,抑或喜,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積久而發(fā)的傾訴吧!
花謝之際,仍有鵝黃淡綠,聽風的指揮,奏美之序曲,而序曲結(jié)束,是不是有華彩之章?
不盡是心緒不佳的時候,我才否定自己。原本的我,現(xiàn)在的我,于此岸彼岸之間,時間里的霧霾,彌漫其間,而不能相互鑒照。即使,在很深邃的夜里,我雙手托腦枕于高枕,我的眼睛因陰翳所礙,不能助想象去搜羅更多的形而上的介質(zhì),聯(lián)通另外的我了。也只有形而下者,其滿是污漬與腥臭,由之,我獲知身軀內(nèi)的腐敗,腸胃里的潰瘍。我將與之同時消亡,做成蛆蠅的飲食,多么可怖!是啊,我痛恨自己,讓蛆蠅肥碩起來,傳播更多的病菌。天火啊,燒我成灰!雷電啊,毀我為燼!我不愿蛆蠅噬我而肥!
唉!更大之不幸,莫過于心若死水,除了污濁腐臭,死水中有什么!死水不見微瀾,即使其所攝天象亦是扭曲的,哪還有生物敢于茲續(xù)命?蝦之斷爪,蟹之殘鰲,魚之腐骸,比照圖畫喚醒的感官,不見有多于標本或拓片顯示之意義!將枯之枝的動與枯枝的靜,哪個更具有警醒的效果呢?幾朵花開了,幾只蝶兒或者蟲子飛了過來,或舞或吟湊著所謂的春之熱鬧,絕唱一樣,殘譜里的標記符號,被時間之陳跡銹蝕。不幾日,花謝了,蝶兒蟲兒失了蹤影。對于我而言,短短的時日,難在腦里烙下印記,無感無觸的,外無形,內(nèi)亦無容。喧囂也罷,寧靜也罷,總是在時空的容量里,在空氣中懸浮,或者沉淀,而無有著落的思維的種子,沒有子宮供其著床。
不知怎的,一些遺忘的事或物,于腦際,于心間,偶爾泛動,其逗留,僅有短瞬,其消失,無影無聲。但于神于魂的感染卻像宿疾,不在皮肉,而在血髓,不可醫(yī)治。麻痹,放任,才是最好的藥方。
汀渚,有月孤照,浮槎夜泊。被一陣清涼洗透洗瘦的身影,如何忍聽垂蔭里蟲子的啜泣。夜的邊際不明不暗的,渟洄之漩,浮漾之波,似乎在商榷,如何避開心靈之遙感。
即使殫精竭慮,也心機枉費。隱隱的想著,雨隨風而飄,濕透記憶。只是感覺,失卻了一件重要的又不知何物的東西,落在春日的某個旮旯,它不會消失,存在著,以暗示的方式作用于心。只是隔著屏障,看不到其形態(tài)。日的光,到底能讓人的眼睛領(lǐng)略多少美好的東西呢?日的光到底能否穿透人與物的偽裝!夜的黑,到底能讓人的眼睛得到完全的休憩,而使心靈自由的游歷感受呢?夜的黑,如此淵渺,能否用更大的濃度釀造極致的寧謐,敷于傷痛的肉骨?
往往,返返,重疊的足跡,其實也重疊了心思的凝重,這足跡注釋的人生,并不類比花于春天的注釋。于起落的間隙,可以打撈的人生片段,也不曾為人生之憾補漏。懷想,也會尋著一條幽僻之徑,串起一串泠泠的絲竹,奏幽絕之章。一抹水痕,揩拭了蕉葉上的污漬。一滴露珠,蘸動花的隱含,幾許陽光,穿過葉隙,于草莖上下形成幾圈美之斑駁,風來,微微的聲息,像是小提琴的余韻,我的雙耳聽不到的,但小小的昆蟲聽得到!
云疊疊而心郁,木森森而神冷。沒有化外之境,只有不留人跡的地方,從開花至結(jié)果,以此為內(nèi)容的著述,也就是鳥雀能讀懂的時序之書,翻了一頁又一頁,一頁我也讀不懂。
天陰下來了,等待天藍,等待另外更晴朗的日子。
那棵刀斧斫傷的樹不是枯了,或許等待一段時光,會萌新芽。
那低低飛著的燕,可否于我屋檐停一停?我欲問它,來年回來的時令,讓我做第一個迎它歸來的人!
草于2023年5月3日
修于2024年1月19日
祝吉祥!于冬似春。
祝安康快樂!
遙祝冬暖安康!
遙握,問好,冬祺!祝君文豐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