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987年8月25日，是你們開學的第一天，你們來到了響嘡工委中學，開啟了人生的重要時刻。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李金光，同時擔任你們的數(shù)學課……”這是曾經(jīng)上中學的情境。
　　 現(xiàn)在是2024年2月12號，大年初三，下午兩點，李金光老師給我們上的一節(jié)課。他把我們喚回了1987年。上一次他在同一個教室，同一個講臺，面對同樣一群人，講同樣的話，是在36年前。那時候我們還是一群懵懂無知的少年，很多人還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第一次離家住校，夜里還會哭鼻子……而今，老師已在半年前從校黨支部書記的崗位上光榮退休；學生們也都已歷經(jīng)世事滄桑，年過半百，鬢發(fā)染霜。
　　
　　 一
　　 本來這次聚會我們計劃是在2020年春節(jié)，畢業(yè)30周年舉辦。怎奈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計劃，沒想到這一推就是匆匆四年。今年才得償所愿，所以我們的聚會主題還是按照三十年的說法，就是“三十年同窗再聚首，一生知己又重逢”——灤縣響嘡工委中學1990屆初三（2）班。
　　 1987年，響嘡工委中學繼停招兩年之后，再次從三個鄉(xiāng)鎮(zhèn)小學拔尖遴選大概不到百名學生作為試點，組建了初中兩個班級。在那個夏末秋初，有了我們這群孩子的相聚，相知，相惜，開啟了持續(xù)一生友誼的起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話雖然不能說得太過絕對，但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對塑造一個人的品格，絕對起到關鍵的作用。當初，我們這些孩子成績基本都是村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聚在一起，用評書常用的說法就是“上山虎遇見下山虎，云中龍遇見霧中龍”，學習氛圍十分濃厚，大家你追我趕。那個年代正是社會上相對較亂的時期，社會上常有不良青少年聚在一起，打架斗毆。家長也往往擔心自己的孩子學壞。同學王新民說過一句話，咱們身邊沒有壞孩子，想學壞，也沒有“榜樣”啊。我們?yōu)橛羞@樣一個尖子班而感到興奮，家長也打消了顧慮。
　　 好的班級必然離不開好的帶頭人，我們的優(yōu)秀帶頭人就是班主任李金光老師。我們班大部分同學屬虎，他比我們大多數(shù)人大11歲，屬兔。他雙腿因小兒麻皮癥自小殘疾，走路需要拄著一根拐杖。我在另一篇文章《他在閃閃發(fā)光》里面有過專門的描述。李老師那年中考的成績在全縣排第七，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只能在響嘡就讀高中，但又不能參加高考，畢業(yè)后就留在本校擔任民辦教師。他聰明、睿智、風趣、幽默，還有著極強的上進心。他每天比同學們起的都早，監(jiān)督跑操，早自習；白天認真?zhèn)湔n，講課，完成學校的各項任務；我們那時候已經(jīng)有晚自習，初一、初二兩節(jié)，到了初三變成了三節(jié)。寧靜的夜里，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噠噠噠”的拐杖聲在教室里和宿舍間徘徊。我們初三那年，李老師也報考師專，他沒有放棄班主任的職務，而是選擇在教室里和我們一起學習、成長。
　　 小的時候理解不深刻，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感覺老師最優(yōu)秀的品質，是從來沒有感到他作為一個殘疾人的自卑。我們幾乎每個人由于自己性格、經(jīng)歷等原因，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都會有自卑的一面，在語言，行事風格上，會有種種表現(xiàn)。這是心理學的范疇。我和幾個要好的同學討論過，感覺老師總是積極樂觀的。這些優(yōu)秀的品質深深地影響著這群孩子的人生觀、世界觀的形成。也在過后的歲月里引導我們闖過一道道人生關口。
　　 有一個優(yōu)秀的班集體，有一個認真負責的老師，我們這個班集體有著強大的活力和凝聚力。我們這群孩子也用成績回報老師，回報自己。那年中考，我們班里有九人考上了省市中專、衛(wèi)校、灤師、農校?？歼M這些學校在當年就意味著跳出了“農門”，轉了城市戶口，草雞變鳳凰。進入一中的有20多人，我也忝列其中。反觀另一個班，中專只走了兩人，可見一位優(yōu)秀的班主任對孩子們的一生影響有多大！李老師那年成功考上師專，后來畢業(yè)又回到響嘡學校，成為一位在編教師。我們這一屆也是他教師生涯中當班主任唯一帶滿三年的學生，我們何其幸運！
　　 多年后，李老師曾不止一次自豪地說，咱們班哪哪都好，唯一差的就是體育總搞不過一班。我傻帽了一句，那還不是您沒起到好的帶頭作用？說完，自覺食言，尷尬一笑。老師嬉笑著說，我要帶你們跑，那還不變成殘運會了？一句話大家都哄堂大笑！
　　
　　 二
　　 這次聚會大家集思廣益，籌委會同學積極獻言獻策，采買禮品，聯(lián)系同學。要特別感謝張淑媛同學找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春游研山老照片和畢業(yè)留言冊。我也有幸在老家相冊里面找到一張研山塔下男生合影。這張照片多年前用窄膠帶十字交叉粘在破碎的相冊里，已經(jīng)不能分開。這些老照片加上歷次聚會的照片和泛黃的留言冊上一行行鼓勵的話語被張聰做成PPT，在大屏幕上反復播放，一下子就戳中了大家的笑點和淚點，大家在照片前指指點點，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
　　 這次聚會安排納福源餐廳。納福源東臨灤河，西側仰望研山，前為餐廳，后面是游樂場，是一個背山臨水的好地方。有大小餐廳，會議室數(shù)間。可同時舉辦兩三場婚禮，供上千人同時就餐。
　　 我們籌委會的七個同學和老師一起早早到來，布置會場，恭候同學們大駕。有的同學門口迎賓，有的負責登記簽到，我負責給同學們戴上圍巾。紅色的圍巾上面繡著黃色大大的“30”和“響嘡工委中學1990屆初三（2）班”字樣，穗帶飄飄，長過腰際，圍上以后，它隨我們火熱的心一起跳動。
　　 隨著大家陸續(xù)到來，氣氛也越來越熱鬧。我的同學大部分工作在本地，教師行業(yè)不少。也有遠在深圳，武漢的，北京的，也都趕回來團聚。有些同學相互從畢業(yè)都沒見過，大家見面還真有點不太敢認。一聲聲問候、擁抱，一聲聲感嘆，一句句溫暖的話語，激動著大家的心。更多的是大家拉著李老師的手，望著他花白的頭發(fā)感慨道，老師，您老了——老師也感慨，你們也大多數(shù)都51了！51歲在我們這里有特殊的含義，過去過年，有“51，閨女買個大金雞”的說法，是不再年輕的開始。
　　 照相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圍著紅圍巾的同學們宛如一披著朵朵紅霞，或三兩個，或七八個，或十幾個，聚成大小不等的霞云，喜氣洋洋，又定格成一個個永恒。
　　 我必須記下相聚的氛圍，因為我們對這個場景，在心中不知想過多少次。“再見”，我們在畢業(yè)的時候，太小，沒有幾個人說“再見”的，再見，是一個多么美好的詞語，溫情在這一刻立即升高，燃燒了我們的心，燃燒了曾經(jīng)的年華。
　　
　　 三
　　 豐盛的午宴開始后，大家頻頻舉杯，慶祝這場盛會，感懷如煙的往事。這酒里浸潤了三十年的相思，三十年的風雨，輕觸間，淺嘗中，如這研山塔般凝重，似這灤河水般歡快。不覺，大家的臉和紅圍巾一樣紅了。用餐后，大巴車把我們拉到曾經(jīng)的學校，進入曾經(jīng)的教室——二樓最西側的原初三二班，開班會。
　　 很多人，包括我，畢業(yè)后，都沒機會在曾經(jīng)的學校走走，看看。正如主持人治國同學說的，沒想到學校變化不大，這個教室還在，這個講臺還在，它足足等了我們30年！班會的第一個環(huán)節(jié)是感恩老師，給老師獻禮物。我們獻上的是一對碳纖維的拐杖，它通身漆黑如墨，上有把手，下有防滑耐磨膠套。老師的眼眶濕潤了，聲音哽咽了，他低頭致謝，說，感謝生命力有你們。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因為“我有我們”！然后，李老師就開始了文章開頭的“第一節(jié)課”。
　　 后面的環(huán)節(jié)就是大家輪換上講臺做簡短的自我介紹。每個人都有千言萬語，又往往聲音哽咽，不知從何說起。輪到孟慶旺同學登場介紹完畢，大家都起哄“老孟，來首十三香……”老孟卻給我們帶來了一首詞，——《高陽臺·三十周年記》：
　　 時光不駐，灤州常起鄉(xiāng)愁。
　　 響中長安，魂牽夢繞西山。
　　 春光和煦東風柔，醇樽舉、今又聚首。
　　 問學友，還否相思，怎度春秋？
　　
　　 憶當年嚴師遵囑，
　　 同窗習嬉樂，思緒難休。
　　 學業(yè)功成，壯志漫企神州。
　　 同愿攜手深情誼，訴青春、幾度溫柔？
　　 又新年，兔躍龍回、敢稱風流！
　　 看來他“不看菜譜，看上兵法了”，不過，氣質這一塊兒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不輸我們任何人。
　　 輪到我上場，我簡短地回顧了這三十年的經(jīng)歷。因為大家對我這兩年的創(chuàng)作都有些好奇，我就著重談了一下，我是如何開始寫作，如何進入江山文學，又是什么力量能讓我堅持寫了50多篇的心路歷程。我還開玩笑說“原來初一一次語文考試，語文老師說是考90分以上的可以得一本董天佑老師的《青蛙爬進了教室里》，我只考了89分，失之交臂；高考我的語文只有63分（120滿分），不及格?，F(xiàn)在，我的遺憾終于彌補了，我現(xiàn)在和董老師同在灤州作家協(xié)會群里，也經(jīng)常能得到他的鼓勵。我的作品也常在《灤河文藝》發(fā)表。人生的這份答卷，我終于及格了?！?br />　　 三十年，每個人都有太多的故事，每個人都不容易，但到最后大家說的最多的是保重身體，健康最重要，希望我們能在不遠的將來多聚，多親多近。
　　
　　 四
　　 傍晚，我們又回到納福源餐廳。此時，研山的巨大陰影已籠罩整個園區(qū)，研山塔和納福源都已華燈璀璨?，F(xiàn)在的研山塔早已不是我們當年爬研山游玩時，震后破敗的模樣。2010年，在縣政府主導，地方企業(yè)、愛心人士的資助下，研山塔得以重建，千年寶塔得以重生，重現(xiàn)“灤州八景”之首的榮光。我們沿著灤河岸邊進入納福源游樂場，這里具有灤州特色的皮影造型的人偶也披上了七色彩妝。
　　 游樂場了有多人秋千，滑梯，玻璃棧道，小型過山車等設施。游玩的多是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我們這些用老師的話說“再過三五年都是要做爺爺奶奶，姥姥姥爺?shù)娜恕保拇蟀l(fā)，揭下生活的假面，恣意釋放著童年殘留的天性。此刻我們不是誰的兒子、女兒，誰的丈夫、妻子，誰的爸爸、媽媽，我們就是一群十四五歲的孩子，今天不用讀書，沒有考試，也不用做家務，是快樂的回家周，是中考完的狂歡，明天，我們就要分手，天各一方，“若問歸期未有期”，今天盡管瘋！童年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會像野草一樣生長。
　　 誰說“男人至死是少年？”我要說，女人一輩子都是少女！玩兒的最歡的就是一眾女生。她們手腳并用攀繩索，滑高空螺旋滑梯，走玻璃棧道，蕩秋千……那叫一個忘我！笑聲、驚叫聲爬過了研山，研山塔側耳傾聽；落進了水里，引得灤河里的魚兒探頭張望。同時，也驚掉了不知多少游樂園的大朋友、小朋友的下巴！
　　 晚宴過后，大家縱情放歌直至半夜。在同唱一首歌《難忘今宵》中結束歡樂的一天！
　　 后來的幾天，同學們陸續(xù)在群里發(fā)表感慨。吳彩琳說“……那一刻，恍若時光倒流，我們都穿越到了年少的模樣！”汪詠梅在制作的視頻里說“……聚會那天的心情感覺像是小孩子一樣，輕松開心，像做夢一樣。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班長金立在最后總結里說：“……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一起上課、一起玩耍、一起奮斗。那些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如今已成為我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讓我們攜手同行，繼續(xù)書寫我們的人生篇章……”
　　 遇見是緣分，經(jīng)歷是財富，自1987年那個秋開始，多幸運我有個我們！
　　
　　 田立勇首發(fā)原創(chuàng)于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