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桃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正是磁湖北岸黃石電大的一名學生。有同學提議去西塞山看桃花，我們立馬雀躍響應。我們已經用去了1994年的整個秋天和整個冬天，以雄心勃勃、以青春之腳步環(huán)繞了磁湖，黃石“桃花流水鱖魚肥”的春天就來了。
　　 時光荏苒，我已經無法清晰回憶當年西塞山之游的全部章節(jié)，但我特別記得我的一張相片，是站在西塞山的桃林拍的。我以我青春之容顏，跟西塞山的桃花一起入影，居然兩兩相宜，頗有“人面桃花相映紅”之感。在西塞山滿坡的桃花面前，我沒有了拍照時的拘謹，在鏡頭前居然露出脈脈含情的眼神。后來，當我的初戀向我索要相片的時候，我把這張我最為心儀的送給了他，仿佛我拍這張相片，就是為了送給他。
　　 霧鎖長江的日子，我再次來到西塞山，時光如江水一樣流逝了近30年。
　　 走在江堤上，霧中的長江水天一色，看不到江水的奔流，倒是看見近處幾艘船停在水邊。也看不見西塞山，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西塞山臨江的側影，我曾多次在各種媒體看過，她雄渾而孤絕。而另外常看到的則是山前白鷺群飛的，那是西塞山靈動的柔美。
　　 江堤大道上，兩邊豎著整齊的古旗，在風中烈烈飛揚，旗幟撞擊著旗桿，發(fā)出噠噠噠噠的聲響，大霧彌漫，使人感覺孤騎置身于古戰(zhàn)場，周遭有十面埋伏。霧氣盈面的路上，有人從霧中走過來，我們也向霧中走去，走向還蒙著輕紗的西塞山。那一路的古旗，或者寫了古人吟詠過的西塞山的詩句，或者寫的是“又見西塞”幾個字，從清晰到模糊，在霧中一直向無盡的遠方延伸，形成磅礴的氣勢。一別多年，西塞山，我來啦！我沿著長江江堤由東往西，款款而去，與西塞山，只隔著一場霧的距離。
　　 景區(qū)門口，有著戰(zhàn)袍的衛(wèi)兵，有穿漢服的女子，看到他們，我仿佛看到了東漢末年的冬天。江灘的紅杉，筆直挺拔，紅色的樹葉在灰色的天空下艷麗無比，使略顯蕭索的冬日，有著油畫一般的美麗。背著書箱的綠衫書生走在我身旁，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古代帶頂篷的書箱。綠衫書生說自己扮演的是張志和。是的，以一首《漁歌子》讓西塞山呈現(xiàn)出漁歌之美的張志和，怎么會缺席西塞山開園這樣的大事呢？他必然要從遙遠的唐朝趕來。
　　 據說桃花古洞是煙波釣徒張志和曾經住過的地方。我當年到西塞山來的時候，也來過古洞，記得洞口有“桃花古洞”幾個斑駁的大字，還看到過一段粗大的鐵索浸入江中。當年帶著張志和“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詩意想象初訪西塞山，西塞山還只是唐朝的西塞山。時至今日，再訪西塞山，文友情不自禁吟誦：“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蔽也胖?，當年我看過和撫摸過的那段冰冷鐵索，事關一場有著特別意義的歷史戰(zhàn)爭。鐵索沉江，西晉才完成中國歷史上的又一次大統(tǒng)一，因此，歷代文人墨客，不管是登臨西塞山還是坐船從西塞山遠遠經過，都會發(fā)思古之幽情，才有了關于西塞山的眾多詩歌。江堤上那些在古旗上、在霧中飛揚的詩句，正是西塞山一千多年以來的詩歌長河。
　　 從桃花古洞折返，我們走的是山石間的一條小道，小道窄的地方，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熟悉西塞山的文友說這里是當年的古道。想當年，逗留西塞山的張志和，住在桃花古洞，必然要在此故道往來。此處還有一處“亂石驚濤”的景點，需要在長江起大風的日子再來看才好。當年的張志和，除了看過桃花流水，必然也看過西塞山的驚濤拍岸。
　　 離開古道后，我們走上登山步道。步道上的游客很多，兩邊的林木間，霧氣縈繞。每每望到一處地勢稍平的地方，以為就是山頂驛站所在地，直趕得身上大汗淋漓，驛站還沒有出現(xiàn)，感覺步道且陡且長。途中看到一處漂亮的古亭，正急不可待拾級而上，被告知這里不是去驛站的路，于是半路折返，就到了古炮臺。
　　 我的記憶里，有一門大炮，應該就是當年在西塞山看到的。古炮臺有石頭砌的矮墻，還有幾處炮口。站在炮口遠望，眼前還是霧蒙蒙一片，看不到長江。文友說天氣晴好的時候，可以看到江對面，今天很可惜。我覺得挺好，今天什么也看不到，天地之間，只有西塞山，只有這六千多公里長江的要塞。在漫長的中國歷史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站在這高高的炮臺，指揮了曾經發(fā)生在這里的100多場戰(zhàn)爭。
　　 下了炮臺，直奔北望亭。北望亭就是剛剛我半途折返的那處古亭。北望亭亭名讓我一下子想到了我很喜歡的歌曲《精忠報國》：“狼煙起，江山北望”、“馬蹄南去，人北望”?！氨蓖ぁ保?！今天，站在北望亭，霧中，依然望不到長江北岸，但我知道，中國漫長的歷史里，有過很多次家國分離的隔江相望。
　　 西塞山之游，我錯過了看現(xiàn)代壯漢揮汗揣糍粑，也錯過了看古裝美女優(yōu)雅彈古箏，還錯過了“兵符天下”“桃花古驛”等眾多西塞山景點。步行返程去停車場時，在江堤的驀然回首間，居然驚喜地看到了西塞山朦朧的側影，此處應該就是唐代韋應物所描述的“直入江中斷”呀！
　　 原來，不知不覺中，霧已漸漸散去。長江之濱，風煙俱靜，我與西塞山，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