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豬道(散文)
中國的漢字的數(shù)量超過8萬,常用的漢字用不少于3500個。如果要你在這其中揀選一個最有溫度最令人牽掛的字,你會選哪一個呢?我想,決絕大數(shù)人會選“家”字。家,是一個最溫馨的地方。在家,可以隨心所欲,不用拘束、不用害怕,自由自在。在社會上碰什么不順利,就會發(fā)現(xiàn)——家,才是你最溫暖的港灣。家的溫暖,是無言的關(guān)懷,是無盡的愛撫。家的溫馨,是歲月中最美的風景,是心中最深的依賴……那么,“家”的字淵是怎樣的呢?甲骨文顯示,房屋里養(yǎng)有豬才叫“家”。由此可以看出,豬對我們?nèi)祟惖纳町a(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
但我們往往瞧不起它,甚至更多的時候?qū)λ鼌拹褐畼O。
有人邋遢,我們會說:像豬一樣骯臟;有人食欲旺盛,我們會說:比豬還能吃;有人笨頭笨腦,我們會說:比豬還笨;有人睡得很沉,我們會說:比豬睡得還死;有人長象不佳,我們會說:比豬還丑;有人目光短淺,我們會說:豬的眼睛——只認得醋糟;有人喜歡呼朋喚友,我們會說:是個豬母子;我們仇家娃娃多,我們會說:一窩(暗指豬崽)娃娃……想想吧,我們?nèi)祟惿砩夏臉尤毕?、毛病、劣跡在豬身上找不到對應點?換句話說,豬的毛病就是人類毛病的集大成者。
豬啊,你也不要怪人們不公,你還是從你自身找找原因吧。
先說你的生活習性。人家貓,大部分的閑暇時間都用舌頭舔自己的爪子、腿和軀干,把自各兒的皮毛打理得光滑潔凈,人見人愛。人家雞,身體粘上了樹葉柴草,就在干干凈凈的沙窩里打滾兒,磨蹭,總要把礙眼的東西抖落掉;一堆糧食攤在那里,人家還要挑挑揀揀,找干凈的漂亮的飽滿的顆粒啄;有時,連糧食也看不上了,專揀糧堆里那些雪白圓拱拱的蟲子下嘴。那是高級蛋白呀!吃罷,人家還左一下,右一下把自各兒的喙在地上磨蹭干凈。
再說狗,人家喝水時,伸出長長的舌頭,一下一下,很有節(jié)湊地把水往自己肚里卷。那多符合金正昆先生講的禮儀課呀!喝完,人家還要用舌頭左右上下把水漬清理一番……豬啊豬,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到夏季,那里有泥窩你往那竄,也不管那里有多贓和臭,也不講姿勢和程序,到達泥窩跟前“嗵”地就把自己“砸”進去了。蒼蠅蚊子“嗡”地驚飛了。再看你的吃相:大長嘴奮不顧身“戳”進食盆,一開一合,費那么大的勁兒,隔五里路也能聽到你的吧嗒聲。像八輩子沒吃過似的。
在此過程中,嘴、鼻子一個勁兒往盆外滴撒著,有時還發(fā)神經(jīng)把腦袋一激靈,湯湯水水滿天飛濺。再看你的“起居室”,吃、喝、拉、撒、住,甚至與異性親密,都在一處,哪兒是主臥、次臥,哪里是客廳,哪里是餐廳,哪里是衛(wèi)生間,哪里是衣帽間,哪里是書房,這些功能咋能混為一談呢?切!簡直一點學問也沒有!再說“豬”生尊嚴,人們吃剩下的,喝剩下的,刷了鍋洗了碗抹了桌子掃了地所有的食渣、湯水包括醉漢不及消化的糊狀物,你都吞噬得津津有味,你還要臉不要,咹?這一層,我就不愿談,一想就反胃,呸,你個沒廉恥的東西!
然而,我母親卻不這樣看。
抱回豬崽來,母親先要把它放到盔子里用溫水淘刷一遍,待它晾干,再用專用的梳子給它梳毛,有時還要用少量的敵百蟲藥給它殺滅虱子、蟣。逢年過節(jié),豬也有一份,八月十五有半塊月餅,大年初一有五個餃子。平常的豬食也很有講究,刷鍋水啦剩菜剩飯啦從不當豬食,到了飯時,我與父親端碗吃開了,母親卻忙著給豬熬食;隨著豬的生長,豬食的稠稀多少是大不相同的:前三個月,母親說是“暄疙婁子”哩,量要大,料宜粗;半年后到了長膘的關(guān)鍵期,料要精,食要稠,還要加一些鹽。在豬進食的過程中,母親都要親自守在一旁,一邊用手試豬食的溫度,一邊根據(jù)豬的進食速度,用勺子加補豬食。同時,她還跟豬念叨一些“鼓勵”“夸贊”性的話,好像豬是她的另一個孩子。
鄰居家喂的豬,一年了還“瘦嘛疙列”的,母親喂的豬八個月就超過二百斤出槽了。大多數(shù)情況我家的豬是賣給縣城的食品公司的收購站。收購站根據(jù)豬的肥瘦分出了好幾等。不同等級,價格有差距,發(fā)的糧票數(shù)量也不同。我家的豬無一例外的是頭等。
在我十二歲那年——村里人叫過圓滿,我們家殺了一頭豬。那天一大早,母親就給豬包了十個餃子,讓豬吃了。豬似乎很高興,但母親卻蔫蔫的。屠夫吳吉揣著刀進門了,母親一邊抹淚一邊奪門而出,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兩個幫忙的鄰居和我父親突然出手,將我家的豬摁到了地上。我還沒反應過來,吳吉的刀已刺向豬的脖子。隨著豬的一聲慘叫,一股鮮血噴涌而出。我家的豬,哼哼聲越來越低了下去。每哼一聲,它脖子刀口處的血就噴出一些。那些血全接在一個盔子里——我發(fā)現(xiàn)那個盔子就是豬吃食的那個物件。見我的幾個小伙伴想拿木棍攪盔子里的豬血,吳吉說,別攪,一攪就定(凝)不住了,定(凝)不住還咋吃?去去去,一邊去!
接著,幾個大人攜手把豬體放進一口冒熱氣的大鍋里,翻騰了幾下又提溜出來放到一塊案板上。只見吳吉拿一個瓦形的鐵片,三下五除二就把豬毛刮干凈了。往日臟兮兮的豬體雪白雪白地貼在案板上。吳吉又攥起那把屠刀,只用力一劃,豬肚子里的內(nèi)臟就吐嘍了出來。心、肝、肺以及腸、胃之類的內(nèi)臟被吳吉扔進一個大盆里。“這些東西都是好東西,一樣也別扔。”吳吉邊擦拭刀上的血跡邊說。
接著他把豬體一刨兩開,用兩個鐵鉤子掛到兩扇房門擋著的木棍上。根根肋骨隱約可見。
這就是我家那頭整日哼哼唧唧的豬嗎。一個生命就這樣肢解了。
接下來,人們在我生日這天,吃了豬的后腿和前腿,吃了豬的護心皮、里脊和勒骨肉,還吃了豬的內(nèi)臟和腦袋……全村很高興,似乎吃了豬肉渾身勁兒也大了不少……
多年后,我看到過一本書,書中說,豬的智商相當于3歲到5歲的小孩,也有研究認為豬的平均智商相當于人類7歲左右,最高智商可以達到人類12歲的水平。還有觀點提出豬的智商在地球動物中能排名前十位,相當于人類幼崽3歲的智商,其學習能力和黑猩猩一樣強。它的學習能力、記憶力和感情都很豐富。例如,經(jīng)過訓練的豬可以很快學會一些技能,而且它們的嗅覺也非常靈敏,甚至超過犬類。有些聰明的豬還會互相合作做一些事情,顯示出較高的社交能力和同理心。
既然如此,在吳吉刀刺豬的當兒,豬要承受多大的恐懼。
它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包含了多大的痛苦、絕望和無奈!
后來,我有時會想到,一頭豬來到世上,它肩負的使命僅僅就是為人類提供食材嗎?它的喜怒哀樂人類可曾體察過?
也還想,假若當初豬進化的快于人類,它們會怎樣對待人類呢?
感言上下五千年。
混沌世界若重起,
或許四足一步先。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取決于我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