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綿綿秋雨，如絲，如夢，如針，攝魂入魄，游人頭頂一把小花傘，倘佯于山間小徑。兩邊的山坡上紅楓葉翩然而落，輕輕地，徐徐地，雜亂地，鋪滿幽深崎嶇的山路。這些楓葉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腳踩上去發(fā)出撲噠撲噠的聲響，仿佛悸動的心弦在輕輕地?fù)芘?br />　　 雨下個不停，她似情人的眼淚，密密麻麻而細(xì)細(xì)軟軟，輕輕悄悄地縈繞在耳畔，似乎在給受傷的心靈帶來一絲慰藉。瑟瑟秋風(fēng)，斜斜地，飄飄然，撫摸著游子青澀的臉龐，冰涼中透著一絲清醒。山澗飛鳥，嘰嘰喳喳，倏的一聲從頭頂躍過，它們在細(xì)雨中忙碌著。溪水順著山勢向下潺潺地流淌著，仿佛在播放一首潔白的樂曲，滌蕩著我俗世煩躁的心靈。
　　 故事還得從二十多年前說起，那時我還是一個倥傯迷茫的青年，獨(dú)自來到江南山區(qū)游玩，以遣散心中的不悅。心怡的她，從相知到相戀，走過無數(shù)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如今的她如這無情的冰涼的秋雨駕著飛鳥離我遠(yuǎn)去，沒了她，生活似乎頓時失去了意義，學(xué)習(xí)也暫時擱置，一切都變得茫茫然，在渾渾噩噩中度過每一天。
　　
　　 二
　　 雨一直在下，漸漸地大了起來，淅淅瀝瀝，噼噼啪啪地打在雨傘上，迅猛而有力，節(jié)奏感十足。我的鞋子、褲腿全濕了，冷得瑟瑟發(fā)抖，環(huán)顧四周，急切的眼睛四處逡巡，尋找可以躲雨的地方。驀然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的山腳下升起了裊裊炊煙，加快腳步，徑直朝它走去。這煙潔白而輕巧，好似娉婷的仙女，裊裊娜娜，騰云駕霧而去。我心中頓時氤氳著一絲希望與暖意。
　　 山路逶迤難行，炊煙近在咫尺，可就是觸摸不得。雨似乎小了點，山路兩邊楓樹漸漸少了很多，地面上落葉七零八落，道路也變得泥濘起來，皮鞋變得異常沉重，每走幾步就要甩一下。炊煙處變得越來越明晰起來，那是一個低矮的土磚砌成的茅草屋。茅草低懸，屋頂上有一個高高的煙囪，煙囪旁邊用幾片舊瓦壓著，出煙處黑漆漆的，這是長期煙熏的結(jié)果。
　　 幾步就來到門前，這是用木頭制成的簡易小門，透過門縫可以一窺屋里的陳設(shè)。我輕扣小門，過了好一會兒卻沒人應(yīng)答，屋里卻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出于好奇，輕輕一推，門竟然開了，堂屋里黑漆漆的，一張舊的四方桌，幾條破長凳，門后邊站著一些諸如鋤頭之類的家具，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像樣的家具。
　　 我徑直朝廚房走去，這是一間低矮的昏暗的土屋，里面用泥土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灶臺，灶臺里嵌著一口大鐵鍋，熱氣正從木鍋蓋的縫隙里冒出來，主人正在做飯。我朝廚房里環(huán)顧一周，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男孩正坐在灶臺下給灶里添加柴火。他一邊添加柴火，一邊看書，光線不是很強(qiáng)，但是借著火光應(yīng)該可以看清書上的字。借著灶火鉆出來的火苗，我終于看清了小男孩的模樣，瘦瘦的，小小的腦袋，眼睛炯炯有神，臉上沾著一些黑色的鍋底灰，仿佛一只大花貓，可能是點火的時候，頭探進(jìn)灶里弄的。他只要一有時間眼睛就盯著書看，仿佛那是一本魔法書，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到來。
　　 “咳，咳，”我干咳了兩聲，“小弟弟，我能在你家躲下雨嗎？你看我的衣服全濕了?！?br />　　 此時，小男孩猛地抬起頭，微笑著說：“當(dāng)然可以啦，來烤火吧?！彼麑ξ业牡絹聿⒉桓械揭馔?，小男孩的熱情出乎我的意料。我走到灶口，坐下，將兩只腳搭上去，頓時一股暖流融入全身。小男孩呢，站在鍋邊，掀開鍋蓋，用鍋鏟在里面翻動著里面的食物。
　　 “你平時就吃這個嗎？”我好奇地站起來朝鍋里看去，原來里面是一些白菜和著少量的米粒。小男孩笑著說：“對呀，不吃這個吃什么？”
　　 “你的家人呢？”我好奇地問。他用手指了指里屋，這時我聽見屋里傳出咳嗽的聲音。通過他的介紹，我了解他的家庭情況。原來屋里躺著的是他的爺爺，爺爺一年前上山砍不幸摔倒，受了重傷，沒錢醫(yī)治，從此癱瘓在床。爸爸在礦山炸石頭出了意外，媽媽幾年前出去打工，從此杳無音信，家里只剩下爺孫倆相依為命。自從爺爺癱瘓之后，小男孩就輟學(xué)了，在家照顧爺爺，一邊干活，一邊讀書。老師為他感到惋惜，可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他要是繼續(xù)上學(xué)，爺孫倆的生活都難以為繼。
　　 “你就這樣放棄上學(xué)了嗎？”
　　 “沒有啊，我一直在自學(xué)。我將來還要考上大學(xué)，當(dāng)一名作家呢?！毙∧泻⒁恢蔽⑿χ鴮ξ艺f。
　　 他的理想就是當(dāng)一名作家，為了實現(xiàn)這個愿望，他說他吃再多的苦也無所謂。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個只有十來歲的孩子，瘦黃的小臉飽經(jīng)風(fēng)霜，剛毅，樂觀，我自嘆不如。
　　
　　 三
　　 當(dāng)晚，我在他家留宿了一夜，晚上與他談了很久。他對生活充滿了希望，他最喜歡的書是《鋼鐵是怎樣練成的》，他最敬佩的人是張海迪，最想做的事是當(dāng)作家寫出精彩的文章。
　　 “你都沒有機(jī)會上學(xué)，將來能考上大學(xué)嗎？”
　　 “張海迪阿姨都能通過自學(xué)成才，我有手有腳，健健康康，比她容易多了，為什么不能呢？”他的回答令我啞口無言，那一刻一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們聊到了深夜，我也向他傾訴了心中的不悅，他呵呵一笑：“你們大人的事，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向困難低頭的。”
　　 第二天早晨，雞叫頭遍，他就起床做家務(wù)了。先做早飯——白菜稀飯粥，跟昨天晚上的一樣，一天中只有中午才干飯，因為家里的糧食不多。做好飯以后，幫爺爺洗臉、擦身子，然后給爺爺喂飯，爺爺常常自責(zé)：“我成了廢人，拖累了小寶。要不是我，這孩子也不會……”說著，老淚縱橫。等小寶做好家務(wù)之后，我也起床了，此時天已經(jīng)大亮，他要下地干活了。他家的責(zé)任田在對面山坡上，這里的莊稼大多種在梯田上，山區(qū)缺少雨水，好在昨天下了雨，田里的莊稼暫時不缺水。小寶扛著鋤頭，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還沒到，又走了一段，還沒到。山路曲曲折折，上上下下，十八彎，處處是坎，果然如此，梯田就在眼前，我們走了好長時間。小寶矮小瘦弱的身軀扛著長長的鋤頭，步伐卻很穩(wěn)健，令我這個農(nóng)民的兒子不禁有點慚愧。做農(nóng)活，我從小也做過不少，像什么割稻、插秧、摘棉花等，我樣樣都會，不過我們那里是平原地區(qū)，干活相對容易得多。
　　 終于來到了田間，這里種下了成片的油菜苗，深秋時節(jié)，油菜苗早已成活，今天的任務(wù)是松土、鋤草。雖說不是很重的體力活，但長時間勞動，也會讓人感到勞累，自從我當(dāng)上老師之后，很少摸過鋤頭柄，還沒干一會兒，就感覺身上酸痛，手掌被粗糙的木柄磨得通紅，最后竟然磨出了水泡。小寶呢一直埋頭苦干，沒一會兒就鋤了幾壟地。我手上的水泡磨破了，血水往外流，疼痛難忍，干脆坐在田邊休息一會兒。
　　
　　 四
　　 勞累了一上午，搞得我腰酸背痛，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艱苦的暑假“雙搶”年代。這次出來散心，結(jié)識了小寶，從他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他那堅毅、樂觀、積極向上的精神。在面臨艱苦卓絕的生存條件面前，一切都不順心的事都是“紙老虎”。臨別時，我將身上僅有的兩百元錢不小心弄掉到了地上，小寶敏銳地?fù)炱疱X說：“叔叔，你的錢掉了?！?br />　　 我尷尬地接過錢：“哦……”不知道接著說什么才好。小寶卻微笑著往我懷里塞了許多土特產(chǎn)，一些山菇、松果等。
　　 我接過禮物，頭也不回地朝前走著，此刻心潮澎湃，淚水早已迷糊了我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