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總想在浮光掠影的都市紛繁里覓尋一份靜謐的、淡然的空間，可是，在日暮鳥歸的月夜里，內(nèi)心又總會生出一份孤寂，似乎缺少了點兒什么似的，竟然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倘若，能于二者之間，擷取一個中和的點，來圓融自己想要的那份意境，想來是極好的。直到后來，我無意間淘到黃磊那本《似水年華》的文藝小說，才對水墨畫卷般的“江南”一詞有了更明晰的認識?！敖稀?，似乎就是我苦苦尋找的“中和點”。
　　 隨著時間推移、情感的沉淀，“江南”一詞在我心里，竟然近乎執(zhí)念一般的存在。
　　 如此，對于蒼茫少人、一片蕭涼的西北之地，便日漸趨于平淡，內(nèi)心深處，王維詩句里“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曠達沉郁，終是不及“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的盎然了。
　　 于是乎，在那段輕淺的、青澀的，尚不懂什么是愛情的歲月，我一面反復咀嚼李白那首膾炙人口的《憶江南》，品味那壺清澈透綠、清新?lián)浔堑凝埦瑁幻嫜h(huán)播放林俊杰的《江南》，徜徉在那番柳絮漫天、愁腸百結(jié)、落雨飛花的情境中，不知何處訴說。每每春風拂面，蕩漾起心頭最初的漣漪，思潮便如小鹿亂撞，又似一尾魚，滑滑的，酥酥的……
　　 那幾年在報社上班，閑暇之余，我和同事也曾討論過《似水年華》，儒雅的書生，溫柔的佳麗，流水小橋，還有煙波深處的茶樓院落。每每談及此處，我便會情不自禁地說：倘若這一切，他日能在我心鏡的蒙太奇中緩緩走來的話……“哈哈，你可省省吧！”小姐妹們個個笑得花枝亂顫，直呼我是花癡。
　　 我卻不以為然，反倒覺得她們俗氣。心想，他日定要尋個江南才子，一生廝守在杏花煙雨之地。時過境遷，日月如梭，我這般心愿終究是落了空。
　　 墨香茶韻，一紙流年。其間坐過幾次火車路過江南，也只是透過車窗，匆匆一瞥所謂江南般的景致而已。至于那本泛舊的《似水年華》，則年年壓在箱底吃灰，包括年少時夾在其中一頁稚嫩小詩——《路過江南》：
　　 路過江南
　　 路過粉墻黛瓦枕河花窗
　　 晨霧一縷縷，正在被陽光照透
　　 越來越淡
　　 賣魚郎挑著筐擔
　　 匆往鎮(zhèn)上
　　 綿綿心事
　　 付之清風如許楊柳岸
　　
　　 路過江南
　　 路過烏篷煙雨茶樓書院
　　 四月的鄉(xiāng)愁在墨香中慢慢氤氳
　　 漸漸彌散
　　 姑娘提著籃
　　 從巷口婀娜而至
　　 衣袖間
　　 兜來一束昨夜湖畔的幽芳
　　
　　 路過江南
　　 路過小橋村落青翠滿坡
　　 水車低吟阡陌盡頭又生炊煙
　　 牧童娃騎在牛背
　　 自在自得
　　 一支短笛
　　 吹開了山野金黃云霞絢爛
　　
　　 路過江南
　　 路過桃源深處歲月悠悠
　　 然，終究只是路過
　　 如白駒過隙
　　 一切都如似水漂流
　　 年華如夢
　　 唯有那割不斷的脈脈情思
　　 繾綣溫柔
　　 欲罷難休
　　
　　 二
　　 想象中那“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浪漫婚姻，裹挾著瓶瓶罐罐、零零碎碎，一路向我奔來。永遠濕漉漉的衛(wèi)生間、一地狼藉的廚房、木板上的菜屑肉末……等等，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景象。
　　 伴隨著小女的“呱呱落地”，人生更像是陷入了一場凌亂不堪的循環(huán)。睡不夠的覺，沖泡不完的奶粉，晾曬不盡的床單被套……工作繁忙的先生每次臨出門時，總不忘“傳授”一番“娃睡你睡，見縫插針”等良方，奈何我始終不得要領。
　　 小女是冬天出生的。記不清多少個孤獨的午后，我將小女拍哄入睡，再把那些洗好的尿布、隔奶巾、小棉襪等等，逐一掛在油汀的排架上烘烤。我靜坐一旁，癡癡望著排架處冒出的熱氣，縷縷不絕地上升著、蒸發(fā)著，仿佛“江南”一詞，也在這朦朧的水汽里，氤氳成了一片虛無。
　　 掰著手指日盼夜盼，總算盼到小女上幼兒園了。次年，她的班上組織去青山公園春游。許久不曾游園踏青的我，有幸被班主任特邀一同前去游園拍照。
　　 那天并非艷陽高照，而是微風細雨。蜿蜒的幽徑，茂密的樹林，長長的畫廊，潺潺的小河，亭臺樓閣，翠谷花山……或許是沿途春的氣息，稚子的追鬧逐趣，喚醒了內(nèi)心塵封已久的情懷，所見、所聞、所感，皆如親臨江南一般的溫潤。遙想那風流的乾隆帝六下江南，并不是沒有原因的。他曾為煙雨樓御筆題詩二十余首，尤其那句“春云欲泮旋濛濛，百頃南沏一棹通”，著實應了這眼前的光景。我邊拍下花花草草和一張張絢爛童顏，邊一路神游著如夢如絮的思緒。
　　 跟隨著長長的隊伍向公園深處走去。在經(jīng)過一座荷花池，一所老年大學后，我們來到一處空地暫作休息。不遠處即是梅山香雪景區(qū)，望著那一樹枯萎凋零的殘朵，不知怎的，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的竟是關于江南之雪的描述，“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萬片無數(shù)片，飛入梅花總不見（《詠雪》鄭板橋）”。片刻，我又搖頭輕嘆，苦笑：本是尋常的春游，而我卻如此這般用情，也未免太偏執(zhí)了一些。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里，思緒如潮，借著幾分未褪的興致，筆瀉流云，一首《一枕江南》的小詩便躍然紙上。
　　 吱吱嘎嘎的槳聲伴我入眠
　　 煙雨蒙蒙中
　　 那一抹微光跳躍著
　　 推開那一扇雕花窗與江南撞個滿懷
　　 古老的歌謠回蕩在石板上
　　 踢踢踏踏，滴滴答答
　　 是青苔上滑過的一尾魚
　　 是屋檐下飛過的一縷光
　　
　　 那轉(zhuǎn)角閃過一抹亮色
　　 那心愛的人兒啊
　　
　　 伴我入眠，是江南飄飛的柳絮
　　 是夜雨敲打著芭蕉
　　 也是海棠依舊，綠肥紅瘦
　　 酒巷深處，誰家的杏花在叫賣
　　 我聽見，江南如母親在呼喚
　　 一聲，兩聲，三聲
　　 春江水又暖了……
　　
　　 三
　　 又是匆匆數(shù)年，因為養(yǎng)家育兒、照顧年邁的雙親，便一次次與夢中的江南失之交臂。
　　 后來，我偶然結(jié)緣江山文學網(wǎng)，并有幸加入旗下某社團。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中，我與小陶和小代最為投緣。他倆都是八零后，均為江南人氏，家住美麗的小城昆山，這讓我分外欣喜，終于有緣結(jié)識江南好友了。他倆的出現(xiàn)，于我來說似乎結(jié)識了整個江南一般。興奮之余，我曾答應去見見他們，去看看多年來心心念念的傍水依山、鶯歌燕舞的江南風光；逛逛亭林公園里顧炎武紀念館，立有文學家歸有光雕像的震川公園等等。
　　 不曾想，社團后來因故解散，新冠疫情席卷而來。疫情結(jié)束后，家父、家母又相繼重病，輪番住院，我終日像一只陀螺般地輾轉(zhuǎn)于醫(yī)院、學校、公司、菜場等諸多場所，早已無力那詩與遠方。對此，他倆竟不約而同地表示：“姐姐，那我們來江城可好？”
　　 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小陶與小代如期啟程，坐了近七個小時的火車，一路顛簸著，帶上《紅樓夢》全套，三七粉，大麻鴨，松糕等特色美食……我們從虛擬的網(wǎng)絡走向真實。相聚時分，大家相聊甚歡。那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形瘦削，且透著文氣與風骨的小陶，與我剛出院不久，眼神黯淡，心情沉郁，身上還帶著尿管的家父，談論著他著實不太擅長的領域——養(yǎng)生論道。而那位溫婉甜美，膚白如玉，笑起來眼睛成一對彎彎月牙兒的小代，邊夸贊家母精神狀態(tài)不錯，邊將江南的美食、一包包特級三七粉交到中風恢復期的家母手里，并溫言細語、不厭其煩地交代她該如何服用……
　　 張學友曾經(jīng)唱過一首勵志歌《太陽星辰》：“太陽星辰，閃爍著光輝，象征我們，友誼是永恒……”對我而言，他們并不是那遙不可及的太陽星辰，只因他們把溫暖和希望，都放在了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但他們無疑是一杯品過才知滋味有多濃的茶，一壇不能喝，卻可以醉一生的酒。茶，代表了端莊；酒，則詮釋了性情。
　　 吾之良遇，斯何遺哉？倘若心中自有山水，又何必一定下江南。我已羞于再妄言什么寫詩作詞了，只想在此致意幾行徜徉在靈魂深處的肺腑之言，感恩遇見。
　　 滾滾紅塵，潮起潮落
　　 穿梭著，裹挾著
　　 執(zhí)手相看是你我心底那一抹青春的羈絆
　　 姑蘇餅，逢源橋，油紙傘……
　　 那片水墨畫卷的溫潤里竟全是你們
　　 生命似水滑過一地零碎
　　 年華漫天飛絮一般別樣美的江南
　　
　　 江南，我心之所向，情之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