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山路,無法忘懷的大山記憶(散文)
時光如水,歲月如歌。山中日子,已伴隨著時光的流逝變成一段遙遠的記憶,只不過,當一段歷經(jīng)可以再次觸摸時,一份感慨油然而生。是啊,山村是快樂的,只不過,因為貧瘠,一份曾經(jīng)的快樂帶著太多的復雜情緒,那些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注定在一代人的心中留下一段無法忘卻的記憶。
再次回到山村,已然看不到來來往往的人們,聽不到雞鳴犬吠的聲音,聞不到伴隨著炊煙升騰的煙火味??諘绲纳铰飞?,清風為伴,回憶清晰而又模糊,那些曾經(jīng)居住的老屋,瓦片已掉落至半,裸露著木架,讓人有種時光老殘的感受,哪怕是新建的樓宇,也在門戶緊閉著等待著一場歲月的老去。
不知是人們遺棄了山村,還是山村遺棄了人們。我認為,沒有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只是,大山太貧窮了,人們不得不帶著難以割舍的情愫,離開了祖祖輩輩生存的地方。或許,山村也在一片無助中,用最后的努力,但始終無法挽留去意已決的人們,只能送上最由衷的祝福,送走了山里的最后一批人。
桂西喀斯地貌形成的座座高山猶如一把把聳立的尖刀,割據(jù)著山中漫長而悠遠的日子,每一座山都有著一個艱難的日子,比如,用攀爬的方式去征服一座山的高度,總帶著一份來自大山的卑微。是啊,同樣是人類,有的是詩和遠方,有的是山和攀爬。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隱瞞著我的出身,我不愿承認我出生的地方到處是山,每天都要行走在崇山峻嶺和怪石嶙峋之間。除了喀斯特地貌形成的座座高山,桂西的丘陵地帶形成的黃土高坡也帶著一路的猙獰,滿身黃泥的行走方式帶著同樣的尷尬。所以,很多時候,山里人總在盼望著一個好天氣,讓泥濘的山路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于是,我原諒了山里人的逃離。
只是,總舍不得的山村記憶在時光的流逝中淡然和模糊。
什么是快樂?快樂那熟悉的山川和溪流總是那么親切和真實。
每天走出和走入,似乎熟悉每一個步伐,走出的腳步是沉重的,走入的腳步是輕松的,田間地頭的繁重農(nóng)務(wù)和家的舒適讓腳步有兩種不同的行走方式,每一種行走方式都讓山里人有最深切的體會。盡管很多時候人們都忽視山路的存在,這是可以理解的,越是熟悉,越是容易忽略。當每一個腳步都能熟悉地走在山路上時,山路似乎更不能引起人們的重視,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只是,當走在一條陌生的道路上時,才突感老屋前的那條路能如此從容地行走,一種親切和舒適的感覺在大山蔓延開來。
一條路牽引著一座村莊。我的村莊有三條路,老屋后面的路走向集市,左邊的路走向林地,右邊的路走向高聳入云的大石山。
對于孩童來說,走向集市的路是最興奮的。畢竟,集市的熱鬧帶著太多的新奇。年關(guān)將近,無論如何貧窮,父母都會帶著孩子到集市上購買一套新衣服和一雙新鞋子,還會購買男孩最喜歡的鞭炮,女孩最喜歡的發(fā)夾,還會吃上一碗肉香飄溢的米粉。所以,每次走向集市,孩子們的步伐總是最活躍的。山村的童年,鬧著去趕集一定是一份最深切的記憶。集市是交易的地方,山里的人們會把自養(yǎng)的土雞、房前的芭蕉和到深山采集的藥材背到集市交易,換回火柴、煤油、鹽巴等,所以,走向集市的路是重要的,是大山生存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步驟。
走向林地的路是一條黃泥巴路,雨天總是泥濘不堪,平坦中有著多條變陡變小的分支,桂西的黃土高坡大多是森林,有被開墾種滿油茶、杉木的經(jīng)濟林地,也有溪水邊祖祖輩輩種植水稻的水田和無法引水的玉米地。所以,走向林地的道路是艱苦的,往往需趕著耕牛和扛著犁耙。山村的童年,走向林地放牧一定是個復雜的記憶,有牛馬吃別人莊稼的擔憂,有在夏日溪水嬉戲的無盡快樂。還有,走向林地的路也是打柴的路,拾油茶果的路。山村的記憶,走向林地的山路承載著大山日子的太多過往,也慶幸村莊有林地為伴,可以耕種,可以放牧,可以在山泉的嘩啦聲中放縱嬉戲。
老屋右側(cè)的喀斯特地貌大石山屬云貴高原延伸地帶,總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姿態(tài),筆直,怪石嶙峋,像一把把尖刀,紋絲不動地聳立著,山上長滿著古老的樹種。智慧的山里人不會輕意放棄任何一種收獲方式,于是,大石山哪怕再如何陡峭險峻,也阻擋不了人們的攀爬,腳掌大的石縫和巴掌大的土地也被開墾出來,種上老玉米、南瓜、豇豆、火麻、紅莧……從某種角度來說,種植腳掌大的石縫和巴掌大的土地有著更豐富的想象,收獲著更多品種的雜糧雜豆。只是,手腳并用的攀爬方式帶著諸多不堪回首的記憶,特別是那些生長在大石山深處值錢的中草藥材,采摘時需要更矯健的身姿及最靈活的步伐。
路是村莊的構(gòu)成方式,每一條都在延續(xù)著大山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故事,無論如何艱辛,那些曾經(jīng)走過的路,都是生存的希望,無論曾經(jīng)是多么地埋怨,都無法磨滅山路在大山生存方式中的作用以及感恩。
人生的路有很多種,也有很多條,走在山村的道路上,每一步都邁得如此真實。大山的生存方式,永遠沒有詩人筆下的浪漫,也不允許半點憂傷,需要堅實的勇氣和有力的邁動,那些飄揚過海的故事,在山村看來,應(yīng)該只是個傳說。
不過,山里人在尋找生存的道路中,卻走出了一條帶著最復雜情感的抉擇。
貧瘠的大山,有限的土地,大山實在無法滿足人們生存的需要。于是,走出大山成為山里人不得不面臨的挑戰(zhàn)。一代又一代的人們,過著古老的生存方式,春種秋收,年復一年,何曾想到,那條連接山外的路,變成一條改變山村面貌的最佳途徑。
窮則思變。對于世代生存在大山深處的人們來說,走出大山需要克服的困難太多太多。比如,改變古老的生存方式,轉(zhuǎn)變古老的生存思維,就需要作出最艱難的選擇。
那些貧瘠的土地不再是惟一的生存資源,山里人走進工地、走進工廠,他們用勤勞的雙手托起山村的自信和希望。
一直想不通,大山的人們從何來的勇氣。在我的印象中,山里人是卑微的,他們不敢面對外面的陌生世界,害怕走出大山,總覺得大山才是安全可靠的?;蛟S,在生存的脅迫下,無畏便是智慧,山里人選擇了一條可以讓生存延續(xù)的路。
小時候,山里的孩子們翻越著一座座高山,只是為了看山下那條宛如絲帶的公路跑著一輛揚起漫天塵土的汽車。一輛、二輛、三輛……車輛不是連續(xù)了,總是很久才馳過一輛或拖拉機或汽車或班車,孩子們甚至不明白為什么車輛會從山下開過,只覺得每開過一輛車,就會有一種新奇,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山村也會馳來一輛汽車。
大山卑微的一個方面是閉塞,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生活方式讓生存在大山深處的人們始終難以收獲自信,山旮旯的稱謂在嘲弄中帶著歧視。
然而,大山的力量是無窮的。
曾經(jīng),山里人為了一寸土和一棵樹都會爭得面紅耳赤。何曾想到,一旦談到修公路,家家戶戶贊成,這超出了我對山里人的印象和定義?;蛟S,一條連通山外的公路對一座閉塞的村莊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是啊,除了可以改變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或許,更能讓山里人收獲一份世代期盼的自信。
只是,要修通連接山外的公路談何容易?山里人決定通過籌資的方式,按家庭人口出資?;蛟S,山旮旯的稱謂壓抑了山里人太久太久了,每家每戶都砸鍋賣鐵、賣豬賣牛,拿出棺材本也要上交公路集資款,曾經(jīng)“斤斤計較”的山里人爆發(fā)出無比驚人的能量。
“過哪家的山林不得要求賠償”,山里這個看似霸道的約定卻是出于山里人實在無法拿出多余的一分錢去賠償林地損失了,每一分錢都必須用于支付挖機費用。相對于丘陵地帶用挖機開路,喀斯特地貌大石山區(qū)修公路更為艱難,他們還需要購買炸藥炸開一座座巨石。
慶幸我的村莊在智慧的人們尋找下,找到一條可以不用炸開巨石的路線,但必須穿過成片的油茶林和杉木林,當木桶大的杉木被挖機攔腰折斷,當成片的油茶林被挖機連根鏟除時,我沒有看到山里人斤斤計較,我看到了林地主人的大義凜然。
那年,山村公路修通了,那年,家家戶戶沒有殺年豬,過年沒錢燃放鞭炮。
隨著國家脫貧攻堅政策的實施,山里的公路又鋪上砂石、鋪上水泥,大山終于收獲了來自通路的自信。每次驅(qū)車回家,總在一份難以置信的感慨中感嘆著山村的蛻變。
公路修通了,林地木材、自養(yǎng)生豬、油茶收獲通過車輛一改過去肩挑手拿的運輸方式,節(jié)省了幾倍運輸成本和大量時間;山村建房的建筑材料通過汽車運輸,很快就從山外運送到山里。山村公路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出行方式,更是改變了大山的生產(chǎn)方式。
一座座樓房在村莊拔地而起,再也沒有人去嘲弄和歧視山旮旯。
隨著國家易地搬遷政策的實施,山里人又紛紛響應(yīng)國家號召,搬到山下有便利交通、熱鬧集市和整齊房屋的地方,徹底告別了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那些走過世代足跡的山路,已然變得越來越荒蕪。
每次回到山村,總喜歡在那些曾經(jīng)走過的山路上來回徜徉,腳步依然,甚至無需看腳下的路,亦能找到行走的步伐。
我也是一個離開大山已久的孩子
而今,我生長的山村修好了寬闊的進山路
而山村卻空了
拜讀老師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