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我們村里皂角樹(散文)
在我的印象中,家鄉(xiāng)的小河夏日里總是清澈見底。在閃耀著陽光的清晨,時常會隱隱約約,時高時低,時斷時續(xù)傳來棒槌捶打衣服的聲音。仿佛一陣陣有節(jié)奏的梆子聲,在過往的悠長歲月中,時時刻刻,伴隨著模糊的記憶不停地穿梭,回蕩。
而隨風(fēng)飄來的,還有一陣陣嘻鬧聲,和路邊白楊嘩啦啦的聲響,以及那股淡淡的,皂角的清香。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們村子里的那顆皂角樹——一棵扎根于這片土地,陪伴著村子里幾代人的老樹。歷經(jīng)無數(shù)次風(fēng)霜雪雨,依舊屹立在那里巍然不動。
這是我們村引以自豪的一顆老樹,它不但是村子里許多人的去處和樂園,更是村民們的精神支柱。它高大挺拔,樹冠魏峨。枝枝蔓蔓上,密密麻麻的小刺仿佛在警告著每一位路人不要輕易侵犯。光滑堅韌的樹皮,道道裂痕滿是歲月滄桑。盤根錯節(jié)粗壯的底部,牢牢地深入腳下的泥土。咋一看,活脫脫的一個鄉(xiāng)下漢子:黝黑的皮膚,結(jié)實的身板。不亢不卑,寡言少語,默默地站在你的面前。
春天來了,高大的皂角樹好像從夢里剛剛醒來:嫩黃的小芽,偷偷展露,陽光下彌漫著醉人的芳香。引得一群又一群的蜜蜂忙忙碌碌,上下翻飛……不久,閃著油光的葉子舒展開來,一層一層,蔥蔥蘢籠,毛茸茸的,好像在風(fēng)中不停地朝著路人招手示意。再加上一串串黃白色的花穗,也緊緊擁抱著貼在一起。成了一群手拉手,低著頭含羞的姑娘。被風(fēng)輕輕一吹,一股淡淡的清香,頓時讓人心花怒放,心曠神怡。
春夏交替,皂角樹,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演繹著大自然的唯美畫面。每年,當(dāng)嫩嫩的皂角從綠葉里探出頭來。就有外村不知情調(diào)皮的熊孩子,嘻嘻哈啥爬到樹上,剛騎在樹杈里準(zhǔn)備炫耀一翻,就被看管的老人哄了下來。
他不知道,村子里皂角樹容不得任何人的欺凌與踐踏。不論大人與小孩,在我們村,皂角樹就是位受人敬重的老人。大家時時地照料它,愛護(hù)它,誰個敢對它不恭不敬?
然而,村子里皂角樹到底是誰種的?啥時種的?沒有誰說得清楚。開始有人說是村子里有個叫培同的大爺種的,他老后因為沒子女,皂角樹便沒了歸屬;后來又有人說是培同爺爺?shù)臓敔斕踊膩淼酱謇?,大伙見他可憐,你捐些衣服他捐些吃的幫他度過了難關(guān)。后來,為了報答這份恩情,他自愿扎根村里,種下了這棵皂角樹,并一生看管守護(hù),讓村里人有了皂角用也有了好去處。總之,在那個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一片皂角對于每家每戶都至關(guān)重要。不論是誰種的,大家聚在皂角樹下每每講起,個個都感激不盡,欽佩不已。
培同大爺走了,走時特意安排他的發(fā)小老粱看管??上У氖牵狭豪蠒r走得急,沒來得及安排誰來看護(hù),打理。于是,皂角樹自然而然成了村里人的共同財產(chǎn)。一天一天被大家守護(hù)著,沒有人再深究樹是誰家的。村民們自覺施肥,澆水,看管。由不得任何人私自擁有,破壞或糟踏。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皂角樹每年都會茁壯成長,枝繁葉茂,開花結(jié)果。
好在皂角樹對土壤要求不高,耐堿耐旱適應(yīng)性強(qiáng),再加上樹皮分泌的黏液.,可以抵御害蟲自我保護(hù)。所以,除了開始種植需要耐心外,長大后,偶爾施次肥澆次水就足夠一年生長所需的“食糧”。說是管理,更多還是一種親人般的培護(hù)。村里人,沒事喜歡在皂角樹下閑聊,漸漸地也對皂角樹有了感情。特別是住在周圍的,一天不去樹下站站,看看,就覺得少了什么似的。村子里誰誰有了喜事,大家在樹下得到消息,都自覺地過去幫忙;誰誰有了煩惱或困難,大家也都出謀劃策各盡一份心意……那時的日子雖然艱難,可村子里,卻處處充滿勃勃生機(jī)。大家時常匯集在皂角樹下,想著法子互幫互助,相互鼓勵,共同商量著,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關(guān)。那時的皂角樹,真真成了村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它包攬著村子里的所有,并讓大家緊緊團(tuán)結(jié)在一起。偌大一個村子,百十戶人家,竟然過得不分彼此,親如一家人。大家歲歲年年,陪著護(hù)著這棵皂角樹,扎根在片貧瘠的土地上,生生撐起了,一方屬于自己的天空。
據(jù)村子里老人說,皂角樹種上七八年才開花結(jié)果,之后可活上千年。所以大伙又叫它長壽樹。每逢飯時,住在附近的村民喜歡端著飯碗來樹下吃?;蚨?,或站,圍在一起,邊吃邊聊。不是拉拉家常,就是討論討論論地里的農(nóng)話。特別是夏天,枝繁葉茂的皂角樹就成了一把大傘。大伙三三兩兩聚集在樹下,一張涼席,就地一鋪,隨隨便便往上一躺,就可以搖著蒲扇閉上眼,盡情地享受大樹帶來的陰涼。
總有人覺得躺不住,便想在大伙面前顯擺顯擺。于是,一聲扯著沙啞喉嚨,跑了調(diào)子的唱詞跟豬嚎似地吼了起來:“王朝馬漢一聲叫,張龍趙虎抬鍘刀……”還沒唱完,就有人減:“打住,打?。“褑?,我的爺,求求你別嚎嚎了,中不中?再嚎嚎,別說人,你瞅瞅,咱家的皂角樹都快歪了!”大伙一聽哈哈大笑,一時間哪里還有睡意?趁著興致,有人就接著唱個《王金豆借糧》:“做啥哩,做啥哩,來到您家拜年哩…….”大家一邊聽一邊議論紛紛,什么勞累,煩惱,什么委屈,不快。所有的所有,剎那間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了秋天,大小不一,長短不齊的皂角掛得滿樹都是。像彎刀,像劍鞘,又像月牙兒……千軍萬馬一般,在風(fēng)中嘩啦啦不停地?fù)頂D,搖曳……終有一天,在大人的默許和監(jiān)督下,孩子們猴子似爬到上面。摘的摘,撿的撿,不一會功夫,就摘了一大筐。實在夠不到的,就用長棍綁上鉤子鉤。等采摘完了,就有大人出面,按人頭均勻地分給各家各戶。大家各取所需,各盡其用。有用皂夾洗衣服洗頭的,也有熬皂米粥的……總有人舍不得,曬干了藏起來做藥用。還記得那時村里有中風(fēng)或瘡腫啥的,滿村子跑著找。于是,家里有放的就會慷慨解囊,把藏的皂角拿出來,做了次積德行善的事。用的人自然感激不盡,等來年再分了皂角,曬干了不但原數(shù)歸還,還會送些花生,雞蛋啥的以作感謝。歉讓之余,說得更多的還是村子里那棵皂角樹,大家感恩感德,平日里就更加敬重愛護(hù)這棵老樹了。
也許是年代太過久遠(yuǎn)的緣故吧,大伙不知不覺對皂角樹有了一種敬畏與崇拜。特別是誰家孩子受了驚嚇,大人們便領(lǐng)著孩子來到樹下去“叫魂”……之后才把孩子領(lǐng)回家,把個包好的皂角米放在孩子的枕頭下面。說是辟邪,靈驗不靈驗不知道,反正一番操作下來,沒錢醫(yī)治的大人們,早已把無耐,焦慮,期盼和希望,統(tǒng)統(tǒng)都包在了皂角米里。讓可憐的孩子,得到了十足的心理安慰,并慢慢地,恢復(fù)了往日的活潑與笑容。
靜守歲月,村子里許多人一輩不曾出村,守望那顆皂角樹過著每一個春夏秋冬。從開花到結(jié)果再到采收,大伙滿滿的掂念與希望都在這顆樹上。村子里誰誰出遠(yuǎn)門了,誰誰從外面回來了,哪個老(死)了,哪家娶了新人添新丁了,誰個混出息了,誰個作孽惹了事了……如此等等,村子里點點滴滴的新聞,時時刻刻都會被那些經(jīng)常在樹下休息的老人們念叨不停。他們或欣喜,或嘆息,或流淚,或大罵不止,或嘖嘖稱贊……一扯起來,好像村子里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至親,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每位老人的心。
終于,嚴(yán)寒的冬天凍結(jié)了大地的碧綠。一夜之間,村子里的皂角樹,也光禿禿地看上去衰老許多。忙碌一年的人們,雖然在樹下聚的少了,但大家的心里,依然掂念著村頭的皂角樹。當(dāng)成群的麻雀,嘰嘰喳喳在枝杈間歡鬧的時候,皂角樹裸露在地面的根,早已被人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樹的底部周圍,也埋下了厚厚的一層麥桔和農(nóng)家肥。跟伺候老人似的,大家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提前準(zhǔn)備。
待到來年,村子里的皂角樹,又一次在大家的期盼中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淳樸善良的人們,又開始聚在樹下,或謀劃,或商討,或閑聊……如此反復(fù),一年一年生生不息。在這片士地上,看上去老實巴腳的皂角樹,似乎鐵了心扎根于此。無怨無悔,不停地奉獻(xiàn)著自己。
這,就是我們村子里的皂角樹。和這兒無數(shù)倔強(qiáng)的漢子一樣,生在這里,喜歡這里,就一輩子默默選擇了,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