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張載墓前的沉思(散文)
張載墓前的沉思
想去張載墓,完全出于他的那句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短短四句22個字,道出了這位理學創(chuàng)始人的哲學觀點、偉大思想和終生為之奮斗的目標志向。人稱“橫渠四句”。
本來那天是要去張載祠的。和張載墓相比,張載祠要遠比張載墓有名得多,也近得多,五公里的路程,一腳油門的功夫??蓮堓d祠我去的次數(shù)太多了,不但近幾年常去,就是小時候上學,也是在張載祠度過的。后來張載祠改成了醫(yī)院,也是隔三差五地去一次。可以說,張載祠于我,就像自己的家一樣,來取方便,進出自由。
然而,就是這么個非常有名的地方,那時竟一點感覺沒有,甚至連張載這個名字都聽得模模糊糊。只知道我所歸屬的公社叫橫渠公社,我所就讀的學校叫橫渠中學,我所看病的醫(yī)院叫橫渠醫(yī)院,根本不知道橫渠與張載的淵源關系,就像根本不知道很多熟悉的村名地名的更深層含義一樣,完全是一種習慣的接受。至于張載的生平經(jīng)歷乃至其偉大思想和哲學觀點,就更聞所未聞、不得而知了。
直到改革開放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張載祠才如雨后春筍般恢復了他的本來面目:房屋全面修繕,內(nèi)容不斷更新,宣傳力度增大,名氣遠近聞名,直至游人如織,繁華埠盛。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知道了張載,了解了張載,懂得了“橫渠四句”的真正含義。
原來我所歸屬的橫渠,竟是張載的號;我所就讀的中學和常去的醫(yī)院,竟是張載依靠家中數(shù)百畝薄田生活,整日講學讀書的所在;我所理解的“橫渠四句”,不但是一種宏大的人生理想和社會責任的具體體現(xiàn),更是一種既關注個人道德修養(yǎng)和精神追求,又關心社會和諧穩(wěn)定和人類未來發(fā)展的大膽探索。
然而,對于他的善終之地,我始終沒有去過,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他竟葬在我自小就非常熟悉的迷狐嶺。
也許每一次的張載祠參觀,我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一生的幾個重點節(jié)點上吧!比如他出生在1020年長安的一個官僚家庭,祖籍為河南開封。15歲那年,也就是北宋景祐二年(1035年),在涪州(今重慶涪陵)擔任知州的父親因病去世。于是,張載就帶著他的母親和5歲的弟弟張戩,護送父親靈柩北歸。途經(jīng)眉縣橫渠鎮(zhèn)時,盤纏已經(jīng)見底,前方發(fā)生兵變,加之饑餓難忍,只好滯留在橫渠,并將父親安葬于距橫渠鎮(zhèn)南8公里的大振谷迷狐嶺上。
從此,他在橫渠鎮(zhèn)上安居,經(jīng)歷了一段曲折的仕途之后,安下心來,潛心研究理學。并廣收門徒,著書立說,不但講授自己的學說和理念,闡述自己對天地萬物、倫理道德、社會治理等諸多方面的深刻見解,還把重點放在積極踐行自己的學術思想,倡導道德修養(yǎng)和社會責任。尤其是他的“橫渠四句”,深刻體現(xiàn)了他對宇宙、人生、學問、事業(yè)的全面思考和總結(jié),其成果對宋明理學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并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學者和思想家,為不斷推動社會進步和發(fā)展做出了積極貢獻。
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就是這么個令人仰慕和敬佩的理學創(chuàng)始人,在他57歲那年患病身亡后,竟無錢入殮,還是在長安做官的學生聞訊趕來,才得以買棺成殮,護柩回到橫渠,安葬于大振谷迷狐嶺上他的父親和弟弟陵墓之旁。
我始終無法理解,一個北宋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關學的創(chuàng)始人和宋明理學的奠基人之一,曾兩被召晉,三歷外仕,不敢說收入可觀,最起碼衣食無憂,怎會清貧到如此地步?
帶著這個問題,我查閱了關于張載的許多資料,并每次回老家,都要到張載祠看看,探尋他的哲學思想,深究他的價值追求。
慢慢地,我的思路愈加清晰,感悟愈加深刻,急需前往張載墓的心情愈加迫切。以至于這次回家,無論如何都要去看看張載墓,拜拜這位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教育家。
五月的秦嶺山,滿眼是郁郁蔥蔥的翠綠,山巒起伏,猶如蜿蜒的巨龍。陽光灑在山上,光影斑駁,仿佛給群山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我和妻沿著并不寬敞的旅游專線驅(qū)車前行,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帶著花草的芬芳和泥土的氣息,讓人不由得為這大自然的美景所折服。但我的心思并不全在這些,我的心早已飛到了位于迷狐嶺頂端的張載墓。
迷狐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陡峭,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汽車就爬了上來。
和所有的普通山村一樣,迷狐嶺村也是一個依山而建的分散小村,行人稀少,寂靜無聲,只有零星的幾個老人,坐在自家門前,享受著陽光的溫暖。
我們把車子停在張載墓的門前廣場。廣場也是靜悄悄的,沒有一輛汽車,更不見一個游人,寂靜地能聽到大山的呼吸。我多少有點失望,但并不影響游覽。相反,在這空氣清新,寂靜無聲的早晨,游覽張載墓,定會是另一種感覺吧。
張載墓所處的位置,就在迷狐嶺村旁的迷狐嶺上,北依鳳凰原,南對蕎麥山,東西兩側(cè)各一山谷。因此,每當朝霞蓬勃而出的時候,迷狐嶺是第一個享受陽光的地方。同樣,每當晚霞徐徐謝幕的時候,迷狐嶺又是最后一個送走余暉的地方。如此的一塊風水寶地,真乃天造地設。
我們順著一條通往墓區(qū)的水泥坡道徐徐前行。兩旁是茂密的松柏,蒼翠常青,郁郁蔥蔥;路邊是雕塑的十二生肖,整齊排列,活靈活現(xiàn)。走上坡道,張載及其父張迪、弟張戩的墓群赫然醒目
墓群內(nèi)建有石門、石馬、石碑坊等。中間靠后為張載之父張迪之墓,左邊靠前為“宋賢張橫渠先生之墓”,右邊靠前為張載之弟“宋監(jiān)察御史張戩之墓”。每座墓冢呈圓柱土包形,高5米,直徑10米,圓柱底部四周砌有青磚,上方為土包;墓區(qū)四周,松柏茂密,蒼翠欲滴,讓整個墓區(qū)顯得格外莊嚴和肅穆。
我們對著三座墓冢一一跪拜,沉思默哀。然后停在張載墓前,仔細觀看墓碑碑文。
不知怎的,此刻的我,眼前又一次浮現(xiàn)出張載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他在他的橫渠書院,面對眾多弟子,正在講解那氣貫長虹的“橫渠四句”,不禁隨口大聲吟誦起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吟誦得并不是很好,甚至聲音有點沙啞,但在這郁郁蔥蔥的迷狐嶺上,卻聽得如此真切,如此清晰,如此動情,如此激情滿懷。
走出墓區(qū),總覺得還有件未了之事。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和妻一起走進一家距張載墓最近的村民院落。
家里的主人是一對老年夫妻,非常熱情,一問,才知均已80開外。見我們是來游張載墓的,男主人笑著說:“你們來得不是時候。每年清明期間才最熱鬧。”
這倒是我先料到的,但沒想到會這么安靜,一個游客都沒有。于是我問老人是不是土生土長的當?shù)厝?。老人還是笑著說:“那當然,我不僅從小在迷狐嶺上玩,就連張載墓的一些故事也比較清楚?!?br />
說著,他詳細告訴了我張載在橫渠鎮(zhèn)喜好兵法的情景,邊讀儒家經(jīng)典的情景,著書立說情景,收徒講學的情景,潛心鉆研的情景,尤其對“橫渠四句”的講解既準確又到位。最后他說:“張載這個人可真了不得,這一點從他們父子的墓區(qū)就可以看出,整整38畝地的面積,這在一般人根本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張載墓重新開發(fā)以后,每年清明期間前來祭奠的人,那才叫多呢,光大路兩旁的汽車,就排滿了整個村子?!?br />
見我聽得專注而認真,老人笑了笑,繼續(xù)說:“可你們知道嗎?就是這么個有名氣的大人物,死后竟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你說他清廉不清廉?!闭f著,老人朝張載墓的方向望了望,滿臉的崇敬和仰慕。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說一句話,也不知從何說起,但我的思緒卻異?;钴S。我真想也說說自己的觀點,告訴他張載之所以如此清貧,就在于他秉持著一種高尚的道德操守和精神追求,沉醉于自己的學術研究和對弟子的諄諄教導上,不為名利所動,不刻意積累財富。
但我沒有這么說,也無需這么說,他的樸素的一句“清廉”,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告別了二位老人,我又回目看了眼張載墓,依然寂靜得空無一人,但我卻想,這不正是張載著書立說的絕佳之地嗎?要不,他怎會選擇這里?
二〇二四年五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