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實力寫手】紅了櫻桃(散文)
昨天,我從外面回來,在小區(qū)茂密的白蠟樹蔭下,幾位年輕的女士在聊天。其中一位大聲地說,今天她們邀我去櫻桃溝摘櫻桃,我才不去了。前幾天帶孩子過去摘櫻桃,人多車多,連個停車的地方都沒有。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櫻桃園采摘了一些,最后算算比在家門口買的可貴多了。
有人應(yīng)和說,出去采摘櫻桃就是圖個熱鬧,真不如就近買些吃劃算,省心還省事。
去櫻桃溝采摘櫻桃,我和妻子帶兒子開車去過一次,已經(jīng)好些年了,當(dāng)時去時也是車多人多,實在找不到什么樂趣,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櫻桃溝的狀況依然沒變。城市里,有限的空間資源擁擠著巨大的人群,快樂好像也是批量生產(chǎn)出來的,缺少些天然的靈性。
今天早上,我從小區(qū)籃球場打籃球回來,妻子剛好買菜回來,順便買了些櫻桃。櫻桃個頭很大,顏色深紅,我吃了幾顆,感覺只是單純的甜,似乎缺少些記憶中櫻桃豐富的滋味。
我家還沒蓋新房時,老屋前的院子里除掉許多花草,還有一棵葡萄,一棵梨樹,一棵柿子樹和一棵櫻桃樹。櫻桃樹在院子中心稍偏西的地方,粗壯的軀干在不到一人高處分成兩股枝椏,然后沿枝椏漸次分開伸展,形成巨大的傘形。每到春天,櫻桃樹開出粉白色的花,引來無數(shù)蜜蜂嚶嚶嗡嗡,樹下雞群不時鳴叫,一起迎著春光,讓小院異常熱鬧。一陣風(fēng)吹過,櫻花飄雪般紛紛撒落地上。雞群興奮地圍在櫻桃樹下搜尋啄食,同樣興奮且忙碌的還有螞蟻。不知它們是被花瓣吸引,還是更喜歡櫻桃樹下的氛圍。
櫻花樹下常常有死去昆蟲的尸體,尸體中也有蜜蜂,或許是因為太過勞累所致。有次我看見一只還未死去的蜜蜂在地上掙扎,就將它放在手掌心里,憐憫地看著它,蜜蜂并沒領(lǐng)會我的善意,將它的尾針狠狠蟄進我的手掌。雖然非常疼痛,可我并未怨恨這只蜜蜂。我聽父親說過,蜜蜂輕易是不會蜇人的,只有感覺遇到危險和傷害自衛(wèi)時才被迫發(fā)出攻擊,一旦用尾針蟄人時,它自己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
大多數(shù)時間,我就蹲在地上,看螞蟻們的忙碌,一只只趔趄著搬動比它們身體還大的物體艱難前行,不知疲憊。如果找到一只昆蟲的尸體,螞蟻們?nèi)绔@至寶,一只通風(fēng)報信,一會兒就匯集眾多螞蟻,集體搬動昆蟲的尸體,動作忙亂卻又協(xié)同有序。有時看見它們艱難的樣子,我會忍不住找個細細的樹枝撥移昆蟲的尸體,或者直接將昆蟲尸體挪移到螞蟻的巢穴口。有時我會將飯米?;蛘唣x屑扔在單獨的螞蟻身邊,看它搬動著食物興沖沖地回巢。我的幫助和賞賜不知螞蟻們是否會感謝我,反正我是樂此不疲。螞蟻看過癮了,我的目光就漸漸轉(zhuǎn)移到櫻桃樹上,蠕動的毛毛蟲弓著身子前行,紅黑相間的身體上長滿白色的細毛,模樣呆萌可愛。看著毛毛蟲緩慢地向櫻桃樹上爬去,我的目光就在櫻花間停留,想象著滿樹的櫻桃成熟時紅通通的樣子,我的嘴里就止不住吞咽口水。
當(dāng)櫻花逐漸凋謝,樹枝間慢慢抽出絳紅色的嫩芽,嫩芽不知不覺變大變綠,最后形成滿樹綠蔭。綠蔭下面,理所當(dāng)然成為我們一家人的活動中心。父親總是有各種忙,搓條麻繩,編個竹筐,換個鋤頭楔子,修修犁底或者換個耙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農(nóng)家的事情看起來非常微小,不值一提,可每件小事都關(guān)乎日常生活和生產(chǎn)。母親在樹下洗衣、擇菜或者縫補破舊的衣裳。不笑補,只笑破。人們穿的衣服只要干凈,即使再舊、補丁再多都沒人笑話,要是又臟又破就會讓人看不起。全家人在樹下吃飯、聊天說閑話時是最開心的時候。父親不時講著各種有趣的故事,躲在櫻桃樹上的麻雀估計聽出了滋味,嘰嘰喳喳地湊著熱鬧。循著麻雀的聲音,我抬頭看著櫻桃樹綠蔭中串串青色的籽實,盼望著它們快快長大、成熟。
一場春雨飄落,櫻桃樹下總會落下許多櫻桃幼小的青實。撿起果實忍不住放進嘴里,微微的苦澀和青氣充滿口腔。我很是感到惋惜,沒能成熟就中途夭折的果實,斷送了我多少期待的好夢。樹下悠然的雞群和終日忙碌的螞蟻,并不知我的遺憾和惋惜。
等待不及時,我會爬上櫻桃樹,坐在樹干上,目光在綠蔭間來回穿梭。昆蟲在樹葉間飛動,陽光在樹葉間閃爍,櫻桃青色的果實已經(jīng)越來越大,如同頑皮的孩子在風(fēng)中跳躍起舞。我享受著綠蔭和遐想的世界,待在樹上近乎入迷,只到母親反復(fù)喊我吃飯時才下來。
櫻桃似乎理解了的心情,有些終于慢吞吞羞答答地紅了半邊臉。我急切地爬上櫻桃樹,摘下櫻桃塞進嘴里,雖然感覺有些甜,可酸味更重。父親看我猴急的樣子,笑呵呵地說,別急,櫻桃熟透了才好吃呢。
父親只是說說,并不勉強,我也只是聽聽,從未停下來等待。一顆早已等待太久期盼太久的心怎么可能繼續(xù)再等待呢?你看,連黃鸝、黃鶯、白頭翁也等不及了,不時光顧,在櫻桃樹上來回逡巡鳴叫,沒把自己當(dāng)作外人。從櫻桃開始成熟的那一刻起,我和這些鳥雀就共同分享著屬于我們的快樂。我們之間顯然達成默契,多數(shù)時候我在它們不在,它們在時我不在,偶有一起時也互不干擾。我根本不用擔(dān)心它們的分享會減少我的份額,滿樹的櫻桃,從開始結(jié)果時那年算起,主要都是我在享用,父親從來沒有拿成熟的櫻桃去賣掉換錢。
每天放學(xué)歸來,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爬上櫻桃樹,采摘成熟的櫻桃塞進嘴里,享受滿口爆汁的感覺。我像大鬧蟠桃園的孫猴子,靈活地在樹枝間穿移,櫻桃核如同雨點般從我嘴里砸落到地下,驚嚇得雞群咯咯叫著躲閃,螞蟻們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突現(xiàn)的巨物,實在不好意思,讓它們有些失望。我完全滿足櫻桃?guī)淼目诟怪?,慵懶地斜依在櫻桃樹上,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王。黃鸝、黃鶯不知何時飛來,站在樹梢啄食。它們歡快地鳴叫聲簡直成了催眠曲,讓我昏昏欲睡。
我家的那棵櫻桃樹算不上優(yōu)良的品種,結(jié)出的櫻桃雖然不大,卻酸甜適中,滋味十足;每年都結(jié)很多果實,壓得枝頭紛紛彎曲低垂。到我上初三那年,我家蓋新屋需要騰移場地,院子里的許多花草和葡萄樹、梨樹、柿子樹一起毀掉,那棵櫻桃樹也未能幸免。
如果我童年時期的歡樂有十分,留在那棵櫻桃樹下的應(yīng)該有三分,只是不知,那些和我一同分享櫻桃的鳥雀的快樂有幾分。
2024.5.27日.夏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