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fēng)不改舊時波?！庇甏虬沤?，坐在窗前，獨品一茗香茶，回味著書卷上賀知章的《回鄉(xiāng)偶書》，我不由想起了家鄉(xiāng)的小河。那個承載著我童年時代喜怒哀樂、緩緩流淌著我童年記憶伴的河！
　　 我生活在豫西大山深處的一個小村莊里，一條玉帶似的小河環(huán)村而過。
　　 小時候，村莊里有旱地和水田。旱地里種植玉米大豆，水田里栽植水稻，雖稱不上五谷豐登，但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收之年，也差不多能解決鄉(xiāng)親們的溫飽問題。在我的記憶里，由于公路改道和水災(zāi)，小河先后三次被迫改道。
　　 一年四季，小河從不斷流。小河水清澈甘甜，供人們吃水洗衣、灌溉農(nóng)田。小河像一位慈祥的母親，默默養(yǎng)育著淳樸善良的鄉(xiāng)親。
　　 小河的上游有兩個深潭。從我記事起，在炎炎夏日里，午后成群結(jié)對的孩子歡呼雀躍著跟在大人的身后，到村莊上頭的一個叫作“老鱉石”的地方去洗澡?！袄削M石”的得名緣于河岸石頭的形狀像老鱉。出我們村莊，沿著一條大約一米五寬的泥巴路到“老鱉石”，途中要經(jīng)過一個打麥場，打麥場的東邊就是小河。從打麥場的最上端踏上一段二百多米的石堰，據(jù)老一輩人說，石堰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期，舉全村之力壘砌成的。石堰形成一道屏障，阻擋著河水，護衛(wèi)著農(nóng)田。走到石堰的盡頭，再探身爬下去，就到了“老鱉石”。
　　 “老鱉石”有兩個深潭，這兩個深潭通過它們中間一段略微狹窄的水域連成一片。
　　 “老鱉石”的一個深潭呈圓形。潭內(nèi)側(cè)是臥在河畔的“老鱉”形龐大巨石，外側(cè)是一大片開闊的遍布沙石的河灘。站在“老鱉石”上向潭里看，潭水深綠幽暗，一眼望不到底。潭的四周淺水部分水底則是白花花的、柔柔軟軟的沙灘。深水處是熟諳水性的大人們施展游泳本領(lǐng)的天地，潭的淺水部分則是孩子們嬉戲玩水的樂園?！袄削M石”上游的深潭近似長方形，這個潭潭水墨綠黑暗，深不可測，在陽光的照耀下水面泛著一層神秘莫測的綠光。站在玄黑色的長石片上，往潭里望去，綠光晃花了人的眼，令人頭暈?zāi)垦?。這個潭南北走向，長約二百米，大人們興頭上在潭里盡情遨游，小孩子只能望而卻步。大多時候，大人們在圓形潭洗澡，方便照顧孩子安全。
　　 夏日午飯后，洗澡的時刻到了！村莊里的男人們一放下飯碗，就不約而同地到“老鱉石”洗澡，寂靜的小河頓時熱鬧起來。隨著洗澡人員的不斷加入，洗澡的隊伍越來越龐大，差不多二十分鐘左右，村莊里每個家庭的男人都到齊了。大人們在深水處暢游，孩子們在淺水處追逐嬉鬧，打水仗，也有會水的膽大的大孩子學(xué)著大人們的模樣試探著向水深處進發(fā)……
　　 蛙泳、仰浮、踩水、潛水、扎猛子等游泳的花樣和技術(shù)，在這條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河里，被鄉(xiāng)親們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不會水性的膽小好奇的小孩子坐在大人的雙肩上、驚恐的尖叫著，渾身哆嗦顫抖著隨著大人的腳步走向水深處，既驚險又刺激！膽大的孩子一再央求著父輩們玩這種樂此不疲的游戲。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河水里泡久了，孩子們慢慢地都學(xué)會了游泳。
　　 大人們洗了一陣，要回家睡午覺，小孩子卻熱情高漲、興致正酣。父輩們臨走時再三叮囑他們要再洗多長時間出潭，可小孩子是最貪玩的，一旦身體融入了水，就忘乎所以，不記得頭頂還有個天?？陬^上答應(yīng)的好好的，可就是不出潭回家。他們洗洗曬曬，光著身子在發(fā)熱的沙灘上翻滾，渾身沾滿了泥沙，然后再一頭鉆到河水里……如此這般，曬曬洗洗，洗洗曬曬，直到下午四五點鐘，太陽的腳步早已過了河灘。在大人們接二連三的催促呼喚聲中，他們才戀戀不舍地上岸。有時孩子們因洗澡耽誤了農(nóng)活兒、牛羊沒人放，大人們眉頭緊鎖、怒氣沖沖地手抄木棍或鞭子找到河邊……
　　 我自然也抵擋不了洗澡的誘惑。
　　 有一年夏天，我正發(fā)燒感冒，喝著中藥。父母一再告誡我不要下河洗澡，可看著孩子們午飯后下河洗澡，心里發(fā)癢。于是向父母撒了個謊，說是不睡午覺要找小孩玩，然后馬不停蹄地直奔河邊。
　　 在河里洗了好長時間，我覺得冷，就光著身子在岸灘上曬太陽，突然有孩子向我高喊，“你爹來了！”我還沒來得及跳到河里，父親已大步走到我身后，只聽“啪”的一聲，我的脊梁上著著實實挨了一巴掌，我一扭頭，父親正滿臉怒氣地瞪著我，重新掄起的巴掌被一旁的大叔攔下，在父親的呵斥下，我穿好衣服，跟在他身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地低著頭回家。
　　 風(fēng)云變幻，五十年滄海桑田。驀然回首間，已是物是人非。昔日曾經(jīng)在小河里同我們小孩子同彈洗澡的老一輩人在歲月的長河里已駕鶴西去，兩鬢白發(fā)的我們也回不到童年。如今，故鄉(xiāng)的小河依舊，小河上游的兩潭依舊，然而歷經(jīng)兩次特大的洪災(zāi)，原本生機勃勃的村莊已改變了模樣。夏日午后的小河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偌大的村莊也隨著鄉(xiāng)親們的搬遷變得冷冷清清。只有巍然屹立在村莊西頭的姜子樹搖曳著枝葉向風(fēng)兒訴說鄉(xiāng)親們過往的歷史，小河上漫天飛舞、追逐翻飛的蜻蜓編織了父輩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童話、少年五彩斑斕的夢！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然而曾經(jīng)防護農(nóng)田的屏障、寄托鄉(xiāng)親們希望的高大石堰已被洪水沖毀，往昔肥沃的農(nóng)田已變成遍布沙石、雜草的河灘。全村莊大部分農(nóng)田被毀，兩潭也被泥沙淤塞，面積變小，潭水變淺。如今，在驕陽似火的夏日里，曾經(jīng)人聲鼎沸的潭里再難見到龐大的洗澡隊伍、像泥鰍一樣光著身子的孩子在老幼混雜的人群里來回穿梭、在潭里鉆進鉆出，撲棱著小腦袋，活潑快樂的身影！
　　 遠處，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雞鳴。我收回思緒，向窗外望去，東方的天空掛著一道彎彎、五光十色的彩虹。
　　 雨已停，天晴了，很好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