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一身輕，隨意無顧忌。尤其是出游在外，天馬行空，為所欲為，因而不免張狂甚至有荒唐之舉。
　　 去年的陜西之行，有兩件事常被驢友們拿來當(dāng)作茶余飯后的笑料。
　　 一件是在黃河壺口。自拍的錄像上，我面向雄渾廣袤的黃土高原，背朝雷霆萬鈞、震耳欲聾的瀑布群，手舞足蹈，神采飛揚地高聲朗誦：
　　 黃河霸氣長，萬里奏激昂。
　　 我欲隨之去，生擒海大王！
　　 其間，夾雜著驢友的笑聲、掌聲和喝彩聲。幾種要素合在一起，效果奇佳，氣勢不凡。他們打趣說：“豪邁，豪邁，絕對豪邁，像煞一位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叱詫風(fēng)云的大帥?！被蛟S，我的性格需要這種喝彩吧，不會給我?guī)硎裁瓷矸莸淖兓?，但可以讓我處在一種昂奮而美好的情感體驗中。這樣就足夠了，不是故意向人索取，沒有造作，只有一個臨時抒發(fā)的快感。
　　 另一件是在西安城墻上。一對金發(fā)碧眼的歐洲情侶騎著自行車駛來，在我不遠處停下，女的欲給男的拍照。我快步上前，向男的一指：“拖（意思是你們兩個人拍一張）?！?br />　　 那女的很接苓子，飛快地把相機往我手里一塞，過去摟住男的雙肩，擺好姿勢。
　　 我卻傻眼了，這相機跟一般的相機不同，外形像流行的大屏幕智能手機，右側(cè)上下排列著三個感應(yīng)按鈕，沒有標(biāo)注文字。我搞不清該按哪個按鈕，又不會用英語發(fā)問。唉，江郎才盡，黔驢技窮，文革前讀的那點書，除了可憐的幾個單詞，幾乎被歲月侵蝕殆盡。情急之下，我只好湊過去用漢語問道：“哪個是快門？”
　　 女的指著中間的按鈕：“腹里死，腹里死！”
　　 我按下快門，讓他們驗看照片。小兩口很滿意，連說：“閃開咬、閃開咬（謝謝）。”
　　 我一得意，那殘存的洋涇浜英語又發(fā)飆了：“挨次爬來謝?。▌e客氣）。”
　　 驢友胡醫(yī)生大笑：“真有你的，亂搭訕！”
　　 “亂搭訕”里有樂趣，但在特殊情境下，可能另當(dāng)別論了。
　　 現(xiàn)代的某些人學(xué)得精明起來，網(wǎng)上流行一句話說“別跟陌生人說話”，有那么必要謹慎嗎？我始終在思考，一個人如果只跟熟悉的人說話，還有興奮感嗎？我們的世界一開始都是陌生的，不跟陌生人說話，一開始就不成立的。我跟外國人說話，外國人更是陌生人，一點也沒有發(fā)生不愉快，也沒有傷害。飚出的三腳貓英語令人啼笑皆非，但我獲得了一份快樂，這份快樂也傳達到那對外國人那里，有什么不好。
　　 今年春天在浙江磐安玉山古茶場，進門便是幾尊菩薩塑像。驢友中不乏善男信女，焚香跪拜念念有詞。見此情形，想起社會上某些怪現(xiàn)象，剛喝下去的半斤白酒作怪了。我氣血上涌，無法自抑，瘋也似地指著塑像的鼻子大吼：“儂只辣兆西（方言），是非不辨，憑啥得到我們的膜拜，還坐享供奉……”
　　 一言既出，眾皆愕然。邊上的老唐嚇得臉色煞白，直打哆嗦，驚恐的眼神充滿疑惑：“你、你不怕報、報應(yīng)？”
　　 我昂然：“怕什么怕，只管放馬過來！”
　　 也許是巧合，第二天還真出了事。
　　 十八渦景區(qū)，壁高崖陡，山路崎嶇。我雙手分別拿著相機和攝像機，邊走邊拍。忽然，驢友老秦在后頭叫道：“嗨，這兒風(fēng)景很好，給我拍一張吧?！?br />　　 有求必應(yīng)，我迅即折回。因時間緊迫，走得急，還沒站穩(wěn)就要拍照。孰料左腳踩在濕漉漉的石壁上，一滑，整個人向后仰去。不好，我首先想到的是保護心愛的寶貝——相機和攝像機，雙手擎在胸前，勾著頭，其余任憑老天爺安排。“嘭”的一聲，著力點左后肩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大半天才緩過勁來，所幸沒傷著骨頭。
　　 果不其然，有人把兩者扯到一塊：“以后小心點，別胡說八道。”
　　 我一拍胸脯，既是自嘲又是硬挺：“我是無賴我怕誰！”
　　 我以為，退休后最重要的是具有年輕的心態(tài)。笑對人生，積極生活，乃是健康長壽之道。如此，偶爾失態(tài)，可以忽略不計了。
　　 失態(tài)，甚至癲狂，都是一種情感的表達和釋放，這種東西，可能每個人的骨子里都有，有的人不愿表露而已。
　　 壺口瀑布處，難得豪放一回，平常在家吟詩，哪有如此背景和氛圍，那種張揚，一直讓我覺得自己在那里來了一次年輕態(tài)。我的“三腳貓”英語，還有對國外相機一竅不通的窘迫，讓我滑稽，但那種場景留在了我的心中，成人美事，一直讓我回憶起來心中舒服。在佛前，我們都有表達的權(quán)利，并非順著說話就是尊佛。當(dāng)然說話不慎可能導(dǎo)致有些事情發(fā)生，但與我摔倒毫無因果關(guān)系，這是一次偶然。適度張揚，對一個人的性情是一種呵護和釋放。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