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根與魂】【東籬】愛上常德米粉(散文)
只要是常德人,沒人不知道常德米粉。只要是外地人到了常德,如果不吃一碗常德米粉,肯定要留下遺憾。
一
我兒時的家,在常德市石門縣一個很偏僻的大山里,離縣城100多里,離常德市300多里。那個年代,在我們閉塞的鄉(xiāng)村是沒有米粉吃的。我第一次吃常德米粉,是我讀高二的時候,也是我第一次到常德的時候。當時我因為頭痛的原因已無法正常進行上課學習,班主任老師幾次捎信給我父母,要求想辦法帶我到大醫(yī)院做有關(guān)腦部的全面檢查,別耽誤了病情。鄉(xiāng)里縣里醫(yī)療條件有限,到省城更遠,便選擇了前往常德。
父母東拼西湊借了八十塊錢。暑假,我隨爸來到常德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暈暈乎乎中,我已記不清當時檢查的詳細過程。只記得做過腦電圖,醫(yī)生問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話。結(jié)論是壓力過重,用腦過度引起的神經(jīng)衰弱。建議我要好好休息,以后盡量不用腦或者少用腦,不可受刺激,不施壓力,全面加強營養(yǎng)之類。最后開了一些補大腦的藥物便完。
我們出門三天了,手邊的錢已所剩無幾。已經(jīng)快中午,時間很緊,我們上了公交車趕往車站買票。如果再住常德,錢肯定不夠。這里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爸爸說,縣里有同村的人在車站附近工作,到了縣里就不用擔心,可以找他借點路費回家。
買到了最后位子的票,離上車還有一個多小時,爸爸帶我走進了一家米粉館。在這里,我吃到了人生的第一碗米粉,讓我記住了常德,記住了常德的好人。因此,我也愛上了常德米粉。
二
那是一間較矮較舊的房子,土木結(jié)構(gòu),裝備簡單,在車站的斜對面。我是第一次到這么大的城市。鄉(xiāng)里的妹子進了城,稀奇又怯生,好奇又害怕。那幾天大概是沒有用腦的緣故,頭痛有所緩解,頭重腳輕、走路輕飄飄的感覺少了很多。
我和爸爸進得店來,發(fā)現(xiàn)里面大小四五張桌子,稀散坐著人。有兩人邊吃著米粉邊聊天喝酒。有兩人在另外一桌,面對面邊吃米粉邊小聲商量著什么。還有一人是單獨的,樣子有點滑稽,赤膊上身,光頭,大腳丫子穿著一雙舊草鞋。一手拿著筷子,在比他的頭小不了多少的湯碗里快速攪拌著,一手拿著大蒲扇使勁扇風。旁邊的小盤上還放了兩個包子兩根油條。只見他一個包子兩口就塞了,又趕緊埋頭呼呼啦啦往嘴里送上一滿筷子米粉,一下子就“嗦”進嘴里,嘴里鼓鼓囊囊在咀嚼,下一口又開始往嘴里“嗦”米粉,接著又大口撕咬著油條,又是滿筷子米粉往嘴里送。有這么吃東西的嗎?這粗魯連貫的動作著實讓我吃驚——魯智深轉(zhuǎn)世?他嘴的容量真大啊,不怕噎著?瞧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好像有人跟他搶似的。我暗自思忖著:是急著要乘車,還是米粉真有這么好吃?像前八百年沒吃過好東西似的。不過,我還是被他碗中飄出的香味暗暗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不敢再看他。館里,你“嗦”一口,他“嗦”一口,此起彼伏,似抑揚頓挫的優(yōu)美旋律,又似戰(zhàn)場的拼殺搏擊?!班隆甭暢涑饬苏麄€館子,這就是一個響當當?shù)摹班隆别^。
我期待著我的米粉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的美味。
這是一對中年夫妻開的館,里面有剁骨頭的聲音傳來,應該是男老板。中等身材的女主人十分熱情,連連招呼:“快坐,快坐,一看你們就是父女倆?!苯又窃儐柕目跉猓骸澳銈兂苑??”我爸說:“都說常德米粉好吃,我們從沒吃過,回家之前想嘗嘗?!崩习迥镎f:“常德米粉都興起上千年了,常德遍地都有。聽你們口音不是常德人,第一次到常德,是稀客,沒吃過很正常。它很大眾化的,老少都喜歡,包你今天吃了再也忘不了?!彼谌魬液?,又問:“你們是吃豬肉米粉還是牛肉米粉?”我爸轉(zhuǎn)頭問我,我說了句“隨便”。她說:“豬肉的七分一碗,牛肉的八分一碗?!蹦菚r的一分錢也是很難掙的,我突然想到這次為我檢查身體又借了不少錢,上學期為我讀書的錢還沒還完,下學期的錢還沒著落。心中一陣愧疚。趕緊說了句:“爸,我們就吃豬肉的吧?!薄昂?,你們稍等?!崩习迥镎f著便去忙了。
三
只見她麻利地將爐火的風門打開,鍋里的水很快翻滾起來。我眼睛不時地看著她。她拿了兩個大碗,每個碗里快速放油、鹽、醬油、辣椒油等。左手拿著一個帶有長把的圓錐型大篾勺,右手從旁邊的冷水捅里,抓了一把白凈的米粉放進去,并將吊在外圍的米粉捋了捋,然后將大篾勺放進滾燙的鍋中。右手順手拿著粗長筷子,在大篾勺里順勢攪拌,直到粉絲全部熟透,左手將篾勺提出開水鍋,抖著將水分瀝出。然后倒進事先準備好的大碗里,第二碗也同樣,很麻利的。最后各自舀了一大勺筒子骨湯淋到米粉上,再澆了一湯勺肉絲,又放了蔥花,香菜,滴了幾滴香油,便端過來放在我們面前。
給我們下得粉來,先前的幾位客人已經(jīng)吃完陸續(xù)離開,店里只剩下我和爸爸,還有老板夫妻。我看著這色香味俱全的米粉,饞人的香味早已勾走了我的魂魄。粉白蔥綠辣椒紅,肉絲細小湯汁濃,絕!我確實餓了,來不及審美。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哇,太燙太燙!想吐,太香太香,舍不得!當時的窘相估計可以打一百分,好在都沒朝我這邊看。先前還在心里詆毀他人來著,馬上就報應啦?風水轉(zhuǎn)得太快了吧。我捂住嘴,舌頭慢慢在嘴里轉(zhuǎn)動,將熱氣呵出,讓滾燙分散。豈止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也吃不了熱米粉。有了第一口的教訓,便慢慢細品。晶瑩剔透的米粉,到嘴邊,輕輕一抿,還沒開始“嗦”,它自己就往里滑。米香味,肉絲味,辣椒味,香油味,香蔥味,香菜味等混合在一起,看起來都是非常簡單的食材,卻調(diào)出了十分完美的味道,我沉醉了。
爸爸怕我吃不好,在動筷子之先要給我夾些過來,那哪能?我瞬間臉上火辣辣,我都沒想到給爸爸分點就開始吃了,真自私!我連忙護住自己的碗說:“我夠了,爸,你吃,你一早就只吃一個饅頭,你比我還要餓?!卑终f:“你就是營養(yǎng)不良,又加上用腦過度才得的病,也怪爸爸沒本事?!卑职终f著,眼里已噙滿淚水,但還是堅持將他碗里的肉絲夾到了我碗里。我知道,爸爸對我的病是很擔心的,他的心疼全在臉上寫著。我一陣難過,說:“爸,你不要這樣,我沒事的,放心吧?!?br />
老板娘聽到我們的談話,也沒問太多,便又給燙了一篾勺米粉,給爸加了些,也給我加了些,還舀了一大勺肉絲給我們。我們連忙稱謝。老板娘卻說:“不用謝的,今天的米粉我也進多了,肉絲也多,你們只當做好事幫忙吃些,我就少浪費一些。出門在外不容易的!”
我們很受感動,知道她是怕我們不自在才那樣說的。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能遇到這么好的人,我內(nèi)心翻騰著。
我記住了常德米粉,記住了這個館。最后又多看了一眼這個中年女人,想把她永遠記住。
后來再到常德,這些小房子已經(jīng)拆了,這家米粉店也不知搬到了哪里,再也不見。
四
因為還有時間,我們也不是十分著急。老板娘收拾著其他桌子。我們邊吃,邊和老板娘閑聊。問這米粉是咋做成的,怎么會這么好吃。
老板娘的話匣子打開,她說她是常德本地人,對米粉從小就熟悉,也很早就聽她父母說過常德米粉的來歷。
她說,常德米粉是漢民族的特色小吃,很悠久了。在常德這一帶很流行,米粉是以大米為原材料,尤以早稻米更好。要經(jīng)過浸泡、磨漿、蒸煮等特殊工序,可以制成圓的粉絲、扁的粉條。食用時先將米粉煮沸再根據(jù)個人的口味加入湯料菜肴等即成,湯湯水水的一碗管飽。常德人的早餐大都是以米粉為主。
她還說,她家就住在常德米粉廠附近,每天不等天亮,她老公就去排隊買米粉。他們的店一天可以賣幾十斤米粉。她還說,牛肉米粉比豬肉米粉更有味道,人們更喜愛。
說著,她老公也出來與我們說起常德米粉。他老公一開口便覺得他很精明,也很有學問。他說:凡是出產(chǎn)稻米的地方就有稻米加工的食物。說到常德的祖先什么時候發(fā)明了米粉,從明代嘉靖《常德府志·風俗》引用的《漢書過戶·地理志》可尋得蹤跡。他還朝我看了看,說:“小妹妹在讀高中,如果有心,你以后可以查到一些資料的?!苯又?,他又繼續(xù)介紹:湖南常德是魚米之鄉(xiāng),早在漢代,常德由于魚稻的供給有了保障,民眾就把魚和大米作為主副食物了。常德又因為濱臨洞庭湖,經(jīng)常出現(xiàn)水患,洪水到來,人們要往高處遷移,必須備足糧食。米粉曬干后保存,就可以帶到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做主食。到他處干活自帶的臨時伙食也以米粉為主。常德最早出現(xiàn)米粉的朝代據(jù)歷史記載是在東晉時期,距今已有1700多年了。常德米粉,被常德人統(tǒng)稱“米粉”……
男老板東一下西一下說了很多,我盡管聽不太懂,也聽得很認真。我爸問:“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女主人連忙接話:“他是教初三的語文老師,放暑假了,幫我來打理的。平時沒少在我面前說教米粉的文化,說別人來吃,可以做宣傳。我沒他有文化,記不住。”
看來,我們真的很幸運,一碗米粉,讓我們知道了不少有關(guān)米粉的知識,只是我也沒記住多少。
一看時間,離上車只有二十分鐘了,馬上要檢票上車。我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這對好心人。
五
回家后,關(guān)心我的人問我檢查情況,我總是跑題給常德米粉打廣告。后來不久,我們縣里、鄉(xiāng)里都開始有人賣常德米粉了。
幾十年過去,那次的場景仍記憶猶新。我現(xiàn)在每次到常德,是必吃一碗米粉的。這是一種情愫引導,也是常德米粉真的吃不厭。
今天,我還專門查了一下資料。原來常德米粉的制作技藝在2012年被列入第三批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了,在2016年已被列入第四批“湖南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2019年,常德市米粉行業(yè)協(xié)會啟動地理標志商標,這足已表明常德米粉是常德的特產(chǎn)名品,它不僅是一種美食,還傳承著豐富的文化,有著很高的價值。
常德米粉,可以用“純、亮、香、鮮、滑、爽”來形容?,F(xiàn)在不單有豬肉米粉、牛肉米粉,還有排骨米粉,豬腳米粉等等。常德米粉早已走出常德,遍地開花。在外打工的常德人想吃家鄉(xiāng)的米粉,是分分鐘的事。
我因為常德米粉愛上了常德,親愛的讀者你不妨也嘗嘗常德米粉,我想你肯定也會和我有同感的,因為你同樣會遇到熱情大方、愛心滿滿的常德人!